陈澈忽而想起来了。
她死的那日,他分明不想出去的,但她执著的把他赶了出去,还让他尽量晚点回来。
若非他叫她赶出去抓药,又回去的太晚的话,临死的一面当是能见到的。
此时再回想,若是在他飞黄腾达,位居高位的时候余凤林知道他养着外室,养着外室子的话,当也会大哭大闹,甚至和离的吧。
但是那时候他落魄,贫穷,起复无望。
是以,她便知道了,也为了照顾他的心情故,一丁一点儿也不表露出来,反而是一直陪伴着他,鼓励着他。
真到她死的那日。
那一天,她让他出去替她抓药,然后还特地交待,一定要他晚点再回来。
是为着这个,他在外与友人吃了回子酒,谈了回子天,确实回的晚了点。
等回到家,她头倚在窗框上,就已经没有鼻息了。
如今再想,那时候她其实是恨他的吧。
前二十年她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奉献给了孩子,然后余生最后的三年,给了处在人生最灰暗的岁月里的他,想来想去,自从成亲之后,只有最后那一日是属于余凤林自己的。
难怪她要化上最艳丽的妆容,然后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就那样过完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日呢。
那是一生之中,唯独属于她自己的一天啊。
她的死换来的是什么呢?
因为陆宝娟的进门,旭亲王四处替他网罗群臣,造势。而陆宝娟的挚友黄爱莲,其父是首辅,黄启良当时稍有松动,浙东派便也放下隔阂,不再阻拦他还朝。
于是,陈澈才能从岭南顺利的回来。
还有,陈淮阳当是知道此事的,但是他得到了郭兰芝这样的高门之妻,那亲事还是敏敏王妃撮合的,所以,他便知道,也选择闭口不言。
而余凤林死的另一重,更大的好处,就是陈淮安的嫡子身份,只有余凤林死了,陆宝娟进门,陈淮安才能拥有嫡子的身份。
完美无缺的,人人都是加害者,可最大的主犯,却是他的母亲。
若非亲眼所见,锦棠都不敢相信,陈澈会有那么像陈淮安的一面。
他们生气的时候,似乎都不会大吼大叫,也不会吵来吵去,只会默默的站着,能消磨就消磨那份愤怒,徜若不能消磨……
锦棠也不知道这个公公到底要作什么。
他临着水榭的红柱而站,宫灯照在头上,胡茬横生,两目狰狞,好不吓人。
“凤林初丧之后,曾托梦予我,说自己的牌位不想呆在府中,让我寻处安安静静的尼庵将她供养了即可。”
陈澈初时只是缓缓的说着,忽而一只手拍上桌子,顿时茶碗翻砸,咣啷啷的一片:“却原来,她早就看到这府中所有的人,从她耗尽心血养大的儿子,到她尊了一世,孝敬了半辈子的婆母,都为了虚荣,权势而坏透了心肝。
而她的丈夫,是个蠢透了的糊涂蛋,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没用的东西。”
他吼道:“打折陈淮阳的双腿,把他关起来,没我的命令就永远不准放他出来。”
陈淮阳只当父亲牵怒到老祖母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没想到陈澈居然要人打断他的双腿,他吼道:“父亲,好歹我让我娘明明白白的去了,您何故要打我?”
陈澈见府中仆人还不来,再度高声吼道:“人了,都死哪里去啦?”
终于来了几个家人,将陈淮阳一捆,给拖走了。
郭兰芝一开始只是看热闹的,那知道自己的丈夫到最后居然要被打断双腿?
但是同为陈家儿媳,对于婆婆所受的屈辱与不公而生的同情心,在短时间内替代了对于丈夫的关心。
便是陈老太太,她一直当成亲祖母一般尊着的,哪里能想得到,她为了公公的前途,居然敢亲手下药,害死儿媳妇。
她又恼又气,当然也不好指责陈老太太,索性一指头指在陈淮阳的额头上,骂道:“没心没肺的狗东西,亲生了你的娘,你居然敢这样对待,我的世宁和佑宁要敢像你这样子,我趁早一把掐死他们。”
虽说嘴里这样说着,见家里的老仆们来捆陈淮阳,却又不停的小声哀求:“捆轻些,捆轻些,没看着勒到他的肉了?”
……
陈老太太似乎也知早有这一日,坐在那里揉了半天的鬓额,终于道:“罢了,我也早知此事有声张出来的一日。你们皆在为官,娘此时若去了,就是断了你们的官途,娘背负所有的罪过,从明日起,娘就到慈悲庵去为凤林念经,超度她,吃斋礼佛,这总行了吧。”
“娘,您想要为宰为辅的儿了,如今有了。您想要儿孙绕膝,如今也有了,就叫淮阳孝敬着您不好吗?出的甚家,礼的甚佛?您可礼佛,您觉得佛祖会同意吗?”陈澈反问道。
陈老太太扬头望着儿子:“明洞!”
陈澈道:“这是你们的家,与我和凤林无关。从今往后,老夫出家,老夫去陪着凤林,至于母亲您,身为儿子没有打折您腿的道理,但儿子想着,您应当会很愿意陪着淮阳的,是不是。”
这就是说,儿子不由分说的,也要把她给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