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堆酒的小屋子,靠墙堆满了褚黄色的酒坛子,一排排摞了老高,最深处抵着张小木桌儿,上面扔着几本陈年的账本子。
与这院子里所有的屋子一样,一进来就是股子浓浓的酒香扑鼻。
小孩子的床么,硬木板搭成,宽不过三尺,除此之外,再无它物,就连枕头都只有一个。
原本初睁开眼时,一个恨不得杀了一个的俩个人,因为孙乾干的一条人命,居然可以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陈淮安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他见罗锦棠进来,立刻把那只枕头往外推了推,将自己的棉直裰叠成个方块,做了枕头。他是睡在靠墙的一侧,见锦棠站在门上不肯进来,拍了拍枕头道:“都老夫老妻十来年了,难道你还怕我欺负你不成?”
罗锦棠倒真不怕这个,十年夫妻,他们已经没了能靠相貌唤起肉/欲的那种原始吸引力。
就好比她知道他在床上能折腾,欢的时候香甜无比,可每每小产一回,那种对于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是个人都受不下来。
“今儿多谢你。”罗锦棠道。
她是在厨房洗的澡,等灶火烤干了一头头发,才进来的。
解了外衫,便坐在床边,两只莹玉般细润的手,正在涂润肤的面脂。
用丁香、白芷和牡丹油制成的面脂,似乎是葛牙妹自己制的,罗锦棠便到京城之后,也不甚用别人家的面脂,只用自己自制的,床头枕畔闻了整整十年,多少回她就这样两只细手往脸上,脖子上揉着面脂,絮叨叨的说着。
陈淮安静静望着她一双细手抚在那光滑腻嫩的皮肤上,脑子里心猿意马,只等她摆弄完了那些瓶瓶罐罐好上床瞎折腾,嘴里说着好好好,应着是是是,真心实意说,从未听过她说的都是什么。
这时候他想听了,像准备聆听皇帝的御旨一般听她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她倒不说了。
款款躺到床上,只有一床窄窄的被子,罗锦棠一个人全占了,然后闭上眼睛,她再不多说一句,呼吸浅浅,似乎是睡着了。
“当初相府的人真去欺负过你?”
……
“宁远侯为何不娶你,嫌你是二嫁?”陈淮安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感觉他不像那种人,那一回为了你难产之故,他生闯相府,单刀提人,只为给你找个好稳婆……。”
宁远侯林钦,如今三十二岁的他大约还是神武卫的指挥使,但在八年后将会成为本朝大都督府副使,兵权独揽,坐镇九边。
每每忆及大都督林钦,陈淮安印象最深的,并非俩人之间身为文官与武臣为了权力的殊死角逐,而是他一身白貂裘,刀劈斧裁般的脸,于除夕夜的风雪之中,杀气腾腾闯入相府,只为给罗锦棠找满京城最好的稳婆。
那是锦棠上辈子怀的最后一胎孩子,在他们和离八个月后,颓然生下死胎,没了。
陈淮安定眼看着,便见锦棠眼圈一红,是个欲要落泪的样子。不过,悲伤也不过转眼便散,她随即就挑起了眉头,一双杏眼,刀子一样逼了过来。
“那你又是怎么落到那间打铁房里的?你亲爹陈澈为甚不救你,那么疼你爱你的亲娘呢?你小娇娇的陆表妹了,你的贤妻黄爱莲了?”嘴巴刀子似的,她咄咄而问。
……
这下轮到陈淮安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