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纸折进兜,暗骂了自己一句。
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才进治疗室没几分钟,训练有素的唐寒快被路见星给整崩溃了。
她把一只篮球、三只毛绒小狗放在一处,再加了一只玩具猫,摆出一起打篮球的造型后说:“见星,你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路见星瞟一眼,通过几十秒时间消化老师的问题,低头在纸上写:篮球(橘)1、猫(好看)1、狗(好看)2。
唐寒明白了,他感受不到“群体”,也不认为物与物之间会有交流共存关系。
她又把三张小男孩背书包上学的照片拿出来。三张图上分别是同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路过了河边、花园、马路。
唐寒又说:“这三张图讲的什么?”
等了几分钟,只见路见星眼神酷酷的,说话语调毫无起伏:“A河边,B花园,C马路。”
唐寒努力解码:“ABC是?”
路见星:“三个人。”
“他们三个人,路过不同的地方?”唐寒重复一遍,“他们是三个不同的人?”
路见星点点头。
他也不能把动作联系到同一个人身上,他看万事万物都是“个体”。
……这糟糕的孤独。
自闭症患者就是这样的,孤独到了极致,所以被称作“星星的孩子”。初次听到路见星的名字时,唐寒还觉得巧,后来才知道是父母特意改的,说希望儿子能在别人眼里看见自己。
看见不再孤独的、能入他人眼的自己。
唐寒见他眉心紧拧,已经有些摆出抗拒姿态,拍拍他的肩膀,说:“见星,今天表现已经很不错了。下周我们继续单独训练,好吗?”
“嗯。”路见星低头喝饮料,“咔”一声地把吸管咬断了。
让他边说话边喝水已经是他的极限,单线程行为模式已经占据他的生活习惯。路见星就好比一台PC端电脑,只能打游戏不能连网,自己玩儿还好,碰上非人机就要出毛病。这台电脑也只能专心打游戏,听音乐也不能同时进行。
可是他知道,自己在慢慢往自己身上安装“APP”,在学习。
陌生的环境总是让路见星感到慌张,但他的所有情绪都如冰沉海底,藏得深不可测。
脑部发育出了问题不代表智力障碍。
他在做出努力。
回教室的路很长,他靠着走廊里边儿走,走得也慢。先天性障碍使他看路需要全神贯注,怕一个不小心就崴脚,会惹来同学笑话。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路见星已经知道什么叫“被嘲笑”了,也知道什么叫异样的眼光。
他对此非常敏感。
回教室收好书包,路见星去门卫传达室拿了母亲寄来的包裹。
他冷着脸不讲话,门卫还以为这生面孔耍酷,直到看见他胸牌上的“自闭症”才忍住少说几句话。
大多数人觉得自闭症患者还是少招惹与打扰,但其实耐心多交流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帮助。
放学时间,校园内人挤人,路见星把连帽衫戴得紧紧的,几乎想只露出口鼻呼吸。
他不禁想起早上跟着“那个人”走时,“那个人”像自动分频出了一条宽敞的路——
自己只需要跟着走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