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君博也开心地笑了,「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我也和老头子学了做菜的手艺,有机会弄给你吃,只不过肯定没他做的好吃。」
陆凡端起碗一口饮尽汤水,然后看着他又给自己盛上,「你怎么一直管他叫老头子?」
「哈哈,习惯了,他也总是浑小子浑小子的骂我。老头子姓锺,全名锺宏华,你叫他锺师傅就行,他肯定喜欢。」
「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影响很深。」
「嗯,我的很多手艺都是他教的,出来后,也幸亏有他帮助,要不然我可能还得辛苦很久才有今天的地位。」
连喝三碗汤水,陆凡才摇头对庄君博说不用了,两个人接着又围绕锺老头聊了一阵,说他坐牢前是学做菜的,拜的是可是鲁菜名师,手艺学得很不错,正是前程似锦风华无限之际,万万没想到女朋友上夜班让人给轮奸了,他一怒之下找到那帮混帐,一个对三个,还把他们全打成重伤,其中一个伤势太重,刚送进医院就咽气了。
他被判了死刑缓行,而他这个女朋友因为打击太大,疯了,没过几年得病死了。锺老头在监狱里颓废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遇上什么事,痛定思痛,积极振作认真学习努力工作,好几次获得减刑,并通过一些管道先后收养了三名孤儿,养育孩子的事宜全权由律师代理,然后在他五十七岁,也是被关了三十七年后,终于出来了,刚好和庄君博是同一年,比他早三个月。
聊完锺老头的事,他们的菜已经上齐,两个人三道菜一个汤,菜是一素二荤,还配上一小壶米酒,酒倒进杯中时,香气四溢,连自制力甚好的陆凡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两个人吃着菜喝着酒,话题也渐渐聊开了,陆凡也不若一开始时的拘谨,对庄君博也少了点初时的那份客气,他自己没有察觉。
再次聊到庄君博入狱时的事,陆凡思虑一阵,终于忍不住说道:「君博,你难道不恨我吗?如果当初不是我抓了你,你不会被关起来。」
庄君博食指和拇指拈着酒杯,手肘支在桌面上,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现在的他看起来略有几分慵懒,「你难道忘了,当初若不是我主动交代自己的所有罪行,哪会被判两年?如果不是你,或许我还是一名小偷,不,可能该当上个小组长,犯的罪也更大更重了。我打小父母离异,他们谁也不肯养我,把我丢给年迈的奶奶照顾,后来各自成了家,就更不肯认我了。十三岁时奶奶死了,我就真是举目无亲了,连学校都上不起只能出来混,被人带到那一条道上,被逼被威胁,只能去偷去抢,被发现了跑不掉还会被打,我的手被打断过几次——」
庄君博放下酒杯,举起右手,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伤痕,「看,伤口还在。」他苦笑一声,「那时的我天天生活在恐惧相对未来的迷茫中,直到那天,你对我说,『放下刀子,否则你的前途就真的毁了。』」
庄君博似陷入回忆中,微微眯起了深邃的眼,「那对我而言,真的是一场救赎——是你把我从黑暗里拉了出来,我怎么会恨你?」他摇头,再摇头,「不恨,不恨,而是记着,会记上一辈子,那时你的话,还有你的样子。」
他笑了。
灯光之下,恬恬淡淡,却无比绚烂,陆凡的心突然窒了一下。
聊着聊着,他们俩不知不觉酒就喝多了,陆凡虽然觉得自己还不到醉的地步,却肯定不能再开车。本来是想叫计程车,可庄君博说这里太偏,这么晚了计程车不会来的。
陆凡想一想,觉得也是,那今晚怎么办?
「就在这里住下吧。」
「这里?」
「对了,一楼以上就是老头子一家住的地方,房间很多,以前我也不时住这。」
陆凡这才明白之前庄君博所说的今晚不回去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原来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等到庄君博向钟老头提出今晚在这住的意图时,钟老头哼哼,说:「除了老二的房间空着,其他的房间目前不能住人,你们俩只能挤一挤了。」
庄君博闻言,放下之前于手中把玩观赏的墨砚,朝钟老头深深看了一眼。
「我无所谓,反正床够大,陆凡你呢?」
反正今晚也不能回去了,陆凡没有多想,便点点头,「能有个睡的地方就好。」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钟家似乎经常有外人留宿,新的睡衣裤牙刷毛巾什么的全都备有,让本来想将就一下的陆凡能够好好的洗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休息了。
可能是酒气开始上头,陆凡隐隐觉得脑袋有些沉,庄君博把陆凡带到房间里,说要同钟老头聊一阵便走了,陆凡便直接拿上干净的睡衣走进浴室冲凉,等他漱洗完毕出来,庄君博还没回房间。
陆凡本想等他回来说一声再休息,可躺在床上等着等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凡依稀觉得有人坐在自己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睡脸看,然后一只温暖的大掌轻轻抚上他的左颊,在上面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上轻触,半晌,一声低沉幽远的叹息传来。
陆凡莫名地便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庄君博就坐在床边,手轻贴他的脸,用一种令陆凡头皮发麻的眼神定定地看他,即便看见他醒来,也没挪开手。
陆凡觉得口气有些不顺畅,不禁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半晌,拉下贴住自己脸的温热手掌,开口道:「你……你怎么,还不睡?」本想问的是,你在做什么,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就改了口。
现在的庄君博仿佛换了一个人,与白天里彬彬有礼满面春风的他完全不一样,现在的他,如果用动物来形容,就像是一只优雅而威迫感十足的黑豹,睁着一双犀利而微冷的眼,慢慢地朝猎物靠近,一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