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裘天扬又把手中那串钥匙轻轻放在玻璃桌上,推到那杯水旁边,一同陈列在沈雁面前:“还有这个。两年前我没办法好好向你说清楚,而且……两年前的你八成不会接受,所以,今天我又把它带来了。”
钥匙是普通的房门钥匙,一式两份,在灯下隐隐折射出银白的光。
“除了那间老房子,这也是舅舅给你的,”他缓缓道,“是他自己在北京购置的一套房子。因为不想让舅妈知道,所以舅舅一直把这套房子寄存在我名下,希望有一天可以借我的手把它悄悄转到你手里。”
“我不要。”沈雁的回答很轻却很坚决。
他不想要。
他想要的惟有那间老房子,即使用一辈子辛苦工作挣的钱去向沈家的人买下来也可以,然而现在已经不必这么做了。除此之外,他不需要那个男人再给自己任何东西,尤其是物质上的——
裘天扬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并没有意外,只是低低叹一口气。
“有些话我想说——”
尽管没有立场说,可是不说出来到底对不起自己的心。
“这些看起来也许像舅舅在用钱收买你,施舍你,但,我想说……有些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世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表达自己的愧疚,特别是舅舅那样心气高的人,在他的观念里、在他那一代人的价值观里面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用物质来体现,并不代表他认为你是一个用钱就可以摆平的人。他只不过……从来不懂得如何去说‘对不起’。”
时间能改变许多事,许多人。人有时候到了一定年纪后才会回头回顾自己一生所做过的种种荒唐事。
“舅舅今年都五十多的人了,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悔恨过。”裘天扬缓缓把话说到底,“当然,世上没有用‘后悔’一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的债,只是每个人偿还的方式不同罢了。”
沈雁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裘天扬继续道:“我……曾经听蒲老师向袁老师提起过,说她想招你到她的学校去念本科,然后今天跟归期聊的时候他也说他明年年初要调职到北京工作,你们到时候肯定……要找一个地方住不是吗?”
提到齐誩,沈雁的神情微微一变,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北京租房开销很大,在交通便利的地段更是如此,如果住得离市中心远,每天上下班也很累很耗时间。这套房子的位置不错,出去没多远就有一个地铁站口,而且就在市区内,物业管理什么的都比较完善。”裘天扬这些话说得诚心诚意,没有强迫他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接受……哪怕,只是暂时接受也好,就当租一个不收租金的房子,也可以减轻归期他的负担。”
沈雁的目光放在桌面那串钥匙上良久,终于慢慢伸手拎了起来,握在手中。
不过原则上的东西并不会改变。
“归期他实习期三年,我去读本科的话也是三年毕业。”他说,“三年后,我会把钥匙还给你,之后你爱给谁给谁——”
接着,又轻轻端起那杯水,不作声仰头一饮而尽。
裘天扬看着杯子里的水一点点消失,忽然有些五味杂陈,怔怔注视沈雁的动作直到他把杯子完全空去。
经过了那么多年,想不到沈雁真的有“接受”的一天。
接受了那串钥匙。
接受了那一杯水。
那么,他迟迟没有交出来的第三件东西,这个人会不会接受呢?
“沈雁,对不起。”可能因为那三个字上的心理压力太大,一句话说到后面声音越压越哑,只余下一声微微的哽咽,“过去,所有的一切……对不起。”
说的人如此,听的人却表情如初,仿佛一个局外人无喜无悲,静如止水。
他无声无息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放下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也是一件有人需要花一生一世去完成的事情。
一个人只有一次一生一世,全用在这件事情上太奢侈了。所以……
“我原谅你。”
他淡淡开口。
末了,他自己也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目,肩膀仿佛卸下了什么似地缓缓往下一沉,以一个非常自在的姿势靠住沙发,左手轻轻抬起来放在锁骨中间那枚纽扣上。
这时,他感到身边那个人挨了过来,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他,把他肩膀刚刚卸下的重量又加了回去,却不让人讨厌。虽然那个埋在自己肩上的头一边微微颤抖、一边往自己衬衫上接二连三掉一些又烫又湿的东西有那么点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