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黑色上衣缀着小小一枚银色胸针,下面是有灰色碎花边的纯白西裙,端庄得体,落落大方。长发挽到后面去束成一个发髻,没有什么装饰品——也用不着装饰品,那张脸本身就很有吸引目光的基础,虽然已经年过四十,眼角隐隐约约有了鱼尾纹,不过二十年前想必一定有过不少追求者吧。
“有那么糟糕吗,”袁争鸣悻悻道。说归说,却不见他有忤逆的意思,还乖乖地自己再提起领子抖了两下,“你看,学生们都没说什么……”
唠唠叨叨到这里,一抬头见到对方皱了皱眉头的动作,不由得把后面的几个字吞了回去。
齐誩见袁争鸣难得那么怂一回,眼前的人的身份也猜出了七八分,便笑道:“蒲老师好。”
听他这么叫,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反应过来,赶紧一个个带着敬意地向蒲玉枝问好。
蒲玉枝淡淡一笑点头还礼。
这时,沈雁轻轻一步上前,十分郑重地朝她深深一鞠躬:“蒲老师好。”
这次鞠躬和他在张呈面前,或者在粉丝们面前的鞠躬都不一样,比前两次更正式,更严谨。双手贴着两边裤线并拢,目光低低看着地,纹丝不动,是一个标准的晚辈向长辈致谢时的行礼方式。
蒲玉枝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当他终于直起上身,才温和地笑了笑:“你,是沈雁吧——”
沈雁在她面前慢慢抬起头,眼中有光微微闪动。
袁争鸣爱苗子,蒲玉枝也爱,爱的表现形式没有那么突出,但是程度不相上下。
这次参赛选手里面引人注目的不少,不过她最关注的还是这位“猫咪の爸爸”。除了关注配音本身,也许因为她本职是教授,平时接触学生比较多的缘故,她也同样关注配音员背后的个人经历。
“一个人的经历对他在配音上的造诣往往会有一定影响。”她说。
沈雁走在她身侧,默默聆听。
在前往录音棚的路上,他们慢慢跟在大部队后面,拉开一小段路——这是蒲玉枝的意思。她和常常跟大伙儿打成一片的袁争鸣风格不同,更喜欢一对一谈心,这样有些话可以说得更直白。
“看得出你爷爷把你教得很好,”她轻轻朝他一笑,“态度谦逊,诚恳,知礼守礼,在任何行业都容易做出成绩来。”
“谢谢。”沈雁低声道,主要原因不是自己被认同,而是蒲玉枝对养育他成人的爷爷的认同。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只念了大专就出来工作了吗?”
“是……”
沈雁回答前稍微顿了顿——学历不相衬,这是当初宁筱筱对他和齐誩到底配不配的论据之一。齐誩毕业于一类本科的重点院校,以学历论自己远远不及,即使齐誩本人完全不在意,总归是他心底一个灰色的点。
“嗯,”蒲玉枝的语气听上去并没有歧视他的意思,而且还忽然接上一句让他一时间愣住的话,“我知道你现在在工作,不过……你想念本科吗?”
本科。已经放弃了十年的两个字再度被人放在面前,任何人都会产生恍惚感,包括他自己。
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他一直认为答案于他不存在,可是此时此刻从蒲玉枝口中说出来,竟意外地有现实感。
“我——”不能说不想,但是说出来又无法实现反而更难过。
于是他的声音到此中断,抿唇不语。
“我的学校,在播音、配音专业来说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蒲玉枝定定地望住他低下去的眼睛,表情非常认真,“我和我们系招生办的人关系很好,如果你有兴趣参加明年十月的成人高考,而且专业试和文化试分数达标的话……我可以让他们破例按照专升本录取你,三年即可以本科学历毕业。”
这一席话字字都如同一场骤雨防不及防,重重打在他心坎上。思绪也仿佛雨中的玻璃窗,窗面被无数道水迹冲刷而过,一片白茫茫,灰蒙蒙的,以至于四周的画面都开始涣散,看不清自己要走的路。
他怔在那里,呼吸声就像水珠到达窗台后一颗颗往下掉一样,时密时疏。到底是乱了——
然后他被雨水的冷冷得一颤,冷醒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和雨水一样冷的现实。
“蒲老师,我专科的专业和配音完全不沾边……”他的专业是兽医学,别说配音,连“艺术类专业”都沾不上。
“我知道,但我也说了,只要你专业试和文化试过关,其它东西都是一句话的事。”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她知道想要全面招揽人才就必须敢于打破条条框框,“即使拿到这个专业的文凭也不一定要全职配音,可以在本职工作之余看情况接接商业配音的活儿,补贴家用——爱好和生活都照顾得到,我觉得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