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沈雁,”齐誩头一次感到左臂上吊着的石膏如此沉重,那重量直压到心里去,“我真的想帮忙,真的。”

“你已经在帮忙了。”沈雁神态平静,并没有敷衍的意思。他切菜的动作稍稍放缓,下面这句话在砧板一下接一下的响动中哑着声音说出来,“而且……你愿意过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炉火跳了一下。

炉上的那锅水此时达到沸点,从锅底浮上来的气泡冲破水面,开始炸开大朵水花。

那种声音像极了此时齐誩内心的写照——表面上一直沉寂着,却不断升温,逐渐动摇,最后埋藏在里面的感情一点点抑制不住上涌,炸裂。

他脸颊有些苍白,一时间说不出话。锅里冒出来的大团蒸气掩盖了他身体上的细微抖动。

看来自己抽出手的动作,他是在意的。

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种话。

沈雁这样的人极其谨慎,很容易注意到别人举止中的暗示,并作出调整。自己在明知道他曾经患过言语障碍症的情况下,还做出这么伤人的反应,无异于雪上加霜。明明陪着自己走过风雨,而现在却因为过门吃饭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说“知足”。

好几次了。总是接受着他的关怀,到头来反而狠狠推开。

没有比这个更卑鄙的行为了——

他低下眼,碗里的鸡蛋水还没开始打就已经在晃,原来是手上的筷子颤得太厉害。负罪感压着声带,使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其实我很高兴,因为邀请我的是你。”

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用力,重复道。

“因为是你,我才会那么高兴。”

这时,他听到砧板上的刀落声停了。

沈雁沉沉叹了一口气,听不出他到底是解脱还是纠结得更深:“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那是他们对话中止的地方。

我完全没有这样想过——齐誩其实很想这么回答。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复,是因为他想开口反驳的时候,发现自己迄今为止的许多行为根本无法为此提供论据,甚至有反效果。于是只能无助地站着。

站到饭菜齐全,炉火熄灭,他终于慢慢走出厨房。

围着同一张真正的家庭饭桌吃饭,是一件很寻常,他却很多年没有做过的事。

外面的单位应酬,私下的朋友聚餐感觉都不一样。知道面前摆放的热腾腾的饭菜是某个人为了自己所做的,那是一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而最后一次经历这种情景,还是在他离家出走之前。

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齐誩都忘记了。

因为太久没有人提醒过他这种感觉,直到今天,直到遇见桌子对面的那个人。

“吃饭吧。”

沈雁似乎没有继续之前话题的意思。齐誩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低声道了谢,在饭桌前坐下。

他们才两个人,桌子上却放了五菜一汤,蒜蓉花椰菜,蛋花豆腐羹,木耳冬菇,水煮肉片,以及酸笋鱼头汤……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可每一道都搭配得色香味俱全,令他生病状态下一直提不起来的胃口也有所好转。

沈雁给他盛了一碗刚刚起锅的白米饭,放在他面前,替他搁上筷子。

齐誩这些年除了在外面下馆子,几乎没有看见这么多菜摆在他面前的机会。何况这是在私底下,沈雁亲手做的。

他连筷子都舍不得动:“……你的手艺真好。”

沈雁见他什么都还没试,嘴角似乎有些笑意,但是很淡:“你还没吃怎么知道?”

“光看就知道很好吃。”齐誩如实回答。

他忽然想起那个陪伴病床上的自己度过好几天的医院盒饭——沙砾一样硬邦邦的米饭,咸过头的苦麦菜,没味道的鸡蛋,还有唯一勉强值得夸奖的香煎豆腐,苦笑道:“当初手术过后那几天,我一个人住院,又没有人送饭,就每天跑到医院食堂买盒饭。那个盒饭正好相反,光看就知道很难吃。”

可是,至少他最难熬的时候有这个盒饭与他作伴,没死在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