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的表情就像上课睡觉突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似的,写满了不知所云。大概人在这时候都该觉得讪讪,但陈可南喝了酒,感官迟钝,暂时还没觉出难堪。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阵,声控灯陡然灭掉,陈可南正准备假意清喉咙,秦淮先他一步这么做了,然而那老灯这回又装聋作哑。

“那什么,”秦淮说到一半,突然咳嗽,灯光猛地亮起,“你要进来坐吗?”这句话混在咳嗽里,几乎分辨不出。陈可南却听个正着,犹豫了一会儿,走上楼去。

刚到门口,一股淡淡的药味迎面扑来。陈可南问:“你真病了?”问完又觉得刻薄,好在这句话问得轻,秦淮又正巧关门,似乎就淹没在粗暴的关门声里。陈可南转头清了清嗓子。

“你是来看我有没有真生病了,然后周一好跟我算账吧?”秦淮居然笑了笑。他打开客厅所有的灯,整个屋子一下子竟亮得有些堂皇。陈可南环视一圈,屋子里的一切照旧井井有条,并没有什么好看,他只好把目光重新放回秦淮身上,问:“你哪儿不好,去医院没有?”

“嗯……就是感冒。”秦淮偏头捂住嘴,又咳嗽起来,声音听上去阴沉沉的。“喝水吗?”

“不用,我自己来。”陈可南虚拦了一下秦淮,又改口说,“我一会儿就走,不用麻烦。”

秦淮站住了,有点呆呆的,一只手在后腰上下搓着,好一会儿才点头说:“嗯,那行。”

陈可南也点了点头,附和似的。一时间两人都不吭声,屋子里的窗都关着,闷热的空气怎么也流不走,像一锅被大火煮成胶质的稠汤,热气蒸得人脸上讪讪地发热。陈可南第一次发觉自己嘴笨。倒也不是全然找不到话说,夜场里混惯了的人。只是不合适。他看向侧边的秦淮,眼皮半开半合,似乎正对着角落的窗帘发呆,暗中不自觉地咬着唇角,有点孩子气。于是那些话又落回了胃里。他并没有什么想对自己的一个学生说的。

“没人照顾你?”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大可不必问。

秦淮含混咕哝了一声,示意他坐,自己无所适从地叉腰站着,瞥见沙发缝里的遥控器,如同遇上救星,赶忙挖出来,转头对着电视说:“看电视。”

他站在陈可南前面,陈可南看见他海青色的居家服背后还有个兜帽,露出奶白色的衬里,倒像是什么动物毛茸茸的大耳朵。多半是他母亲买的。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会厌恶一切使自己看起来孩子气的东西。发旋附近的头发胡乱翘着,像好多条短小的尾巴。陈可南瞥见卧室里亮着床头灯,照亮堆成一团的被子,又看了眼面前穿着法兰绒睡衣的人,问:“你热不热?”

“不啊。”秦淮说。

“你回床上躺着吧。”陈可南从沙发上站起来,注意到秦淮的颧骨和眼圈都泛着红。“你发烧了?”

“有点。”秦淮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我回床上了。”

陈可南调低电视音量,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跟到卧室门口。脱下的睡衣搭在床角,像一张褪下的皮。他轻轻咳了一声,卷在被窝里的人支起脑袋,露出白色的T恤。“你要走了?”陈可南听见他说话透着气音,仿佛被窝里藏了只小风箱,只有四个字,也说得头重脚轻。

“你吃饭了吗?”陈可南问。

秦淮摇了摇头,“我不饿。”

“我出去帮你买点吃的。我能进来吗?”见他点了点头,陈可南才走进去,停在床头柜边,“你这样怎么行?”

“我没事。”

陈可南从床头柜上拿起体温计,看了看,“三十七度八。这什么时候量的?”

秦淮思忖了一会儿,“早上?”

“我猜是昨晚上。”

一甩了甩,递到他跟前,“再量一次。”

秦淮歪在被窝里瞪他。

“你再不拿着,我就塞你嘴里,管你先前塞的哪儿。”陈可南微微笑起来。

秦淮啧了声,一把夺过来夹在腋下。陈可南碰到他的手,不由吃了一惊,“好烫。”下意识拿手背往他额头上摸,秦淮忙不迭往旁边躲,陈可南的手背横擦过去,从他头发里穿过,落了个空。

“你烫得可以煎蛋了。”陈可南说,“吃退烧药了没?”

秦淮一努嘴,示意他看床头柜。陈可南扫了一眼,“感冒冲剂没用,回头烧傻了都不知道。”

“放屁,你才烧傻了。”

陈可南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笑个不住。秦淮翻身背对他,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屋子里又静下来,外头的电视温柔地呢喃,像个任劳任怨哄孩子入睡的保姆。陈可南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窄缝向外看,路灯下金屑纷飞,起初只有十几片,转眼越来越多,仿佛一整个天上的星星都被什么人捏碎了撒下来。

“下雪了。”陈可南说。

床上的人打了个滚,险些滚下来,“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