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长相。算了,没什么。”

秦淮摇摇头,像是突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幸好这时老板端来了拉面,热气立刻将他们笼罩在温柔的朦胧当中。秦淮大概饿急了,草草搅了一会儿,热气刚一散开,他就埋头吃起来,没再说过一句话。

隔壁桌的两个中年男人正在高谈阔论,四人坐的桌子也盛不下,于是那些话像断了线的珠子,骨碌碌地滚到她们的桌上来。在这附近上班的人仿佛同时收工,一大群互不认识的人争先恐后地涌进门来,转眼就把每一个空位都填得满满当当。股票,房屋租赁,宠物狗美容,劈腿的前男友,洪流般的淹没了陈可南,面馆里正起着一场牛羊肉混合着胡椒味的大雾,又像一整个屋子都变成了巨大的水壶,每一滴沸水都奋力地咕嘟作响。

而秦淮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对着他的面碗,快速地吞咽着面条,同时不发出一点噪音。这种进食的姿态让陈可南觉得他像什么动物,大概是猫,虽然陈可南没养过猫。他压根没养过任何一种动物。这么大个头的猫可不好找——他让自己尽量不笑出来。他开始回忆平时在电视上看的那些自然纪录片,想到了在被热带阳光晒得金黄的草原上懒洋洋打盹的狮子们。这时,秦淮背后的男人披上了他的夹克,黑色的夹克像鸟类巨大的翅膀展开,带起一阵散发着面粉香气的湿风,掀得秦淮头顶的卷发微微一动。然后这头年轻的小狮子终于从食物里抬起头,不高兴地向后瞄了一眼,然后扒了扒自己引以为傲的鬃毛。

“你看什么?”他转回头,正好对上陈可南的目光。

“你的头发。”陈可南说,“上次检查怎么过的?”

“天生的。我爸就这样。”秦淮又摸了摸,突然想起来,“你没见过我爸。”

陈可南笑了笑,“真的一点儿没烫?”

秦淮没回答,朝他扮了个怪相。

付过账,两人走出了这间闷热的屋子。秦淮走到旁边的报刊亭买杂志,陈可南站在台阶上点烟,借着门口的灯光瞥了眼杂志封面,问:“这期又是这个?”

“是啊。”秦淮把杂志收进书包,“新的续作一月份就要发售了。”

“你的安狄克莎打过了吗?”陈可南吐出一口烟,笑着问。

“开玩笑,早过了好吧。”秦淮摸了摸鼻子,“海妖又不难,那次是意外。”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网吧玩单机游戏。”

“我住的这儿没买电脑,我爸怕我整天打游戏,”秦淮耸耸肩,“网吧老板跟我挺熟的,就帮了个小忙。”

“意思是说,以后你逃课,我去那儿就多半能逮到你?”

秦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喂!”

陈可南只是笑,走过路边的小饭店,悬在屋檐下的灯泡在冷风里瑟瑟发抖,灯光像打翻了的蜜水,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

秦淮追上他,问:“今天这事你不会跟我爸妈说吧?”

“你不放心又告诉我干什么?”陈可南停下来,把烟头在垃圾桶上按灭了。

秦淮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懊恼地踢开了一个早就被人踩扁的易拉罐。

“行了,我走了。”陈可南说,“你早点回家复习吧,明天还考试呢。”

“拜拜。”秦淮两只手抄在口袋里,慢吞吞地转来转去,像个八音盒里的木偶。

陈可南走出两步,又站住了,转过身来,“你最好马上回家。”

“啰嗦。”秦淮一皱眉头,扭头走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小路的夜色里。

在陈可南的打算里,这本来该是个无需赘言的美妙晚上。直到九点四十,他在酒店的房间里接到了今晚上的第二个电话。

“喂,是我。”那头说。

陈可南把电话拿远一些,再三确认这的确是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于是他不客气地问:“你谁?”

那头沉默了好一阵,才有点着急又有点气恼地说,“我是秦淮。”

陈可南深深吸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忍不住摸到太阳穴慢慢地揉着,“什么事?”

“你……你能不能现在来一趟?”秦淮语气犹豫,“警丨察说必须要有人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