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秦淮打了个呵欠,稍微掀起眼皮,“我回教室了。”也不看他,径直走进教室。
陈可南慢慢皱起眉头,望了一会儿紧闭的前门,右手伸进衣兜,过了一会儿又空着拿出来,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挲一阵,最后朝走廊对面光秃秃的梧桐吐出一口气,笑了笑。
陈可南并不想叫学生到家里来,他没有动不动带人参观自己住处的习惯。高三的学生在礼拜六也会上课,其实他大可像胡晓敏她们一样,随便找一间空教室,或者办公室也行,反正只有一个学生。但这意味着他要早起四十分钟——周末早上没有地铁高峰,那么就算半个钟头。跟没有暖气的冷冰冰的周末早上赶半个钟头的路相比,一点隐私立刻就算不得什么了。
他带上卧室的门。这时距离九点还有五分钟,他预感他那不可爱的学生会迟到,于是在沙发上坐下,目光虚浮地盯着墙壁,脑子里的数钞机哗哗地算着这笔外快的收入。这能让他在枯燥的等待里好受一些,毕竟周末早上的电视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以往总爱在周末早上尖叫不止的汽车喇叭不见了,永远昼伏夜出的对门邻居今天早上也没有再用力地甩上他那扇褐色的牢门;最爱在楼下大榕树旁边高谈阔论交流菜市场心得的中老年女性也全部销声匿迹。他听到客厅墙上的钟声,仿佛那里装的是一只拧不紧的生锈的水龙头。
九点一刻了,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找到秦淮母亲的电话拨通,尽量温柔委婉甚至带着一点焦急无奈的语气询问她儿子为什么没有如约来上课,像一个搞丢了猪崽的猪倌。和他料想的一样,这位忙碌的可怜母亲对此毫不知情,她告诉他会立刻联系上那头四处乱跑的小山猪,并且马上让它出现在他的面前。
十点一刻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急促却不失礼貌的敲门声。开门之前,他停下来,确保脸上的笑容亲切可亲,然后打开了门。
“陈老师,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余俪一搡她儿子,“他起晚了。”
“不好意思。”秦淮懒洋洋地说。被她母亲一瞪,又加了一句,“陈老师好。”
“没关系,”他让出路,“快进来吧。”
余俪跟他寒暄了半分钟,又匆匆忙忙地走了。“时间就是金钱”从来不是句空话,起码在这样的有钱人那里不是。送走余俪,他回来看见秦淮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书包抱在怀里,活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动物衔着相依为命的纸盒。
陈可南本以为秦淮会四仰八叉地赖在沙发上,眼前的情形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小孩儿似乎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他舒适地在沙发上坐下,熟悉的领地让他气定神闲。显然秦淮也有这种感觉,他比平常在学校里更紧张。或者更恰当地说,更警惕。这种情绪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但陈可南看见他脖子和肩膀的线条不自然地紧绷着。
“你迟到了一个半小时,”陈可南说,“所以只能十二点半下课。”
秦淮显得有点不耐烦,但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偏了一下头,然后开始肆无忌惮地四下打量。将这里环顾一番后,他稍微来了点精神,“你家装修得还行。”语气高傲得像那些成天只跟有钱人打交道的园林设计师。
“你喝什么,水还是茶?”陈可南问。
“我带了水。”秦淮从书包里摸出沉甸甸的水杯。
陈可南敷衍地点了点头,到饭桌前坐下,“那就开始吧。”
秦淮一屁股坐在那个早就摆好资料的座位上,花了十分钟拿出他的本子和笔,最后慢条斯理地拿起装订好的资料翻看。“这是什么?”他问,“怎么全是古文古诗。”
“这是高一两学期的课文。”
“我怎么没印象?”
“很正常。”
“什么叫‘很正常’?”他皱起眉头。
“字面意思。”陈可南示意他拿笔,“少啰嗦两句,给你十五分钟先把第一篇写了,然后我再细讲。”
秦淮对着纸张做了个不耐烦的鬼脸,终于闭上嘴,拧起眉头勉强开始看。陈可南靠着椅背,终于找回片刻安宁,让他有空思考午饭吃什么。本来梁思思要请客的,如果不是秦淮迟到的话。然而这美妙的沉默只维持了五分钟,资料摔回桌上,秦淮吐出一口恶气,直截了当地说:“看不懂。你直接讲吧。”
陈可南注视了他好一会儿,“一句都没看懂?”
“差不多吧。”秦淮眼珠一转,拐向客厅角落的五斗柜,流连了好一阵,忽然说,“喂,跟你说实话吧。我不想上什么课,咱们别互相浪费时间了,行不行?”
“这话别跟我说,告诉你爸妈去。”
“别又来这套。”秦淮挑起眉毛,眼睛瞪得滚圆,冷笑了一声,“是你们这些当老师的跟家长说‘你家小孩儿不行,必须得补课’,这会儿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陈可南也放下了手里的笔,“你今天是专门来跟我吵架的?”
“我才没兴趣。”
“秦淮,我没顾老师那个耐心成天追在屁股后面求着你学,”陈可南盯着他,“我只是你老师,不是你爸,我上好我的课,保证你在学校的安全就够了。你铁了心不学,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也别以为你的成绩能拖班上多少后腿,有的是人愿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