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真来得莫名其妙,纪焕意识到了不对,面色也跟着寸寸凝重起来,他皱眉,“你今日是怎么了?他是我们的长子,我又怎么会不喜欢,只是他如今年岁不小了,又是大燕的皇太子,以后的担子全要压在他的身上,是该从小管着些的。”
他接着放缓了声线轻声哄:“就因为这事和我闹性子呢?”
若没有瞧见那方帕子,他这样的说辞举动倒要叫陈鸾觉着自个又在无理取闹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言道:“你今日去了哪里?那手帕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酒劲还未彻底醒过来,纪焕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半晌后才皱着眉缓缓问:“那帕子不是你在早朝时递给我擦汗的吗?”
他常年习武,每回在早朝前出到养心殿的前院练剑,陈鸾倚着门半睡半醒的瞧,每回他练完了就递上一块帕子,看着他去上了早朝就又窝回去睡个回笼觉。
陈鸾的气焰顿时消了一半,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你身上的脂粉味又是哪里的?海棠香在哪个宫里都是没有的。”
“温自溱纳了个江南的戏女为妾,那戏女最喜海棠香,他耳根子软,女的在耳边一磨就脑热应下今日下朝去调香馆亲取,结果那香带在身上,十里都能闻着味,我只和他饮酒时坐得近了些,没曾想就沾上了。”
说到这里,他似是回过味来,逗弄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问:“皇后一进门就自行拷问,合着是心里吃味了?”
事情解释清楚了,陈鸾心里的气也消了,只免不得嘀咕几句以示心中不满,“哪有这样的臣子,在朝为官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平素里言行举止也不知收敛些,我还听人说他气走了嫡妻,不去哄回来也就罢了,倒还有闲心替小妾买香料,这人也是真的宽心。”
纪焕就倚在屏风旁瞧着她,等她抱怨完了才抬眸开口:“他那个府上乌烟瘴气的,谁也不想管,只他这人还算是有本事才华,给他个施展的空间,倒也能干出一番成就来。”
听到这里,陈鸾倒替他那个嫡妻觉得不值。
纪焕解释完这事,勾唇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媳妇,你又冤枉我。”
陈鸾听着这带着些微委屈些微笑意的声,站在原地默了默,而后踱步到男人跟前,拍了拍他的背,柔着声道:“喝了那么些酒,头可疼吗?你坐到那边,我替你揉揉?”
送上门的体贴温柔,不要白不要。
纪焕深谙此道,不紧不慢一撩衣袍就坐到了床沿边,陈鸾站到他跟前,指腹温软,带起一抹袅袅幽香,半晌憋出两句来:“今日的事儿,是我冤枉了你,可若是下回,你就是临时叫人带个话给我也是好的,平白无故的叫人提心吊胆。”
纪焕手指绕了她长发两圈,笑得散漫懒怠,声线低沉沙哑:“今日喝糊涂了,没能想到这遭。”
陈鸾便低低地嗯了声,眼看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她困意上头,缀着泪掩着唇打了个哈欠。
可男人极细微地勾了勾唇,并没有就此放她去睡觉。
红纱帐软,寒风也带上了旖/旎的暗示,男人喝了酒,兴致一上来,呼吸都重了几分。
陈鸾声音半哑,难耐地抓了身下的床单以缓冲眼前一波炸开的晕眩之感,男人被她一身冰肌玉骨晃花了眼,声音哑得不像话:“媳妇,今日晋国传来密信,纪婵诞下一双麟儿,男为兄,女为妹,袁远高兴得不得了,一再奚落我没有女儿。”
他似是极为不满,动作也跟着重了些,陈鸾耐不住哭出声来,他动作一顿,从喉咙里发出低哑艰涩的声:“媳妇,咱们生个闺女吧。”
他一想起方才纪趙那臭小子嫌弃的眼神,气就不打一出来。
生个小闺女,香香软软的,和陈鸾一般模样,光是想想都觉着心软和成了面团。
陈鸾全身无力,在他怀里抖着应下了这事儿。
于是小公主还未出生便成了受她父皇期待的那个,对比兄长的遭遇,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三月之后,陈鸾又怀上了身子,众人皆喜出望外,宫里宫外一片新的气象,唯独纪焕时常不放心,生怕生纪趙时的情形再现,可私心底里,还是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
这回肚子里这个特别听话,也不怎么折腾,陈鸾少受了许多罪,就连吐都是少有的,吃什么都香,每回她贪吃嗜睡之后,男人总要拉着她去外边的亭子小花园走几圈,实在是被一次吓破了胆,再不敢赌第二回了。
说来也奇怪,许是这胎太过安稳,生的时候反而更遭罪,连着闹了一天一夜,最后陈鸾气若游丝地歪着头,闭着眼睛流泪,纪焕拉着她的手,来来回回的就那么几句话,旁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索性最后万事均安,但结果却叫人大吃一惊,原因无他,两个孩子终于不再闹腾,一前一后地挣破了束缚,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两个公主自打生下来就白白净净的惹人爱,一下子成了宫里的重中之重,倒是少不得抢了兄长的一二风头。但叫人不禁莞尔的是两人都特别欢喜纪趙,他每回下了学过来养心殿一瞧,不论纪澄和纪清哭得多么厉害,只要瞧上他那张脸,就比什么法子都好使,立刻乖乖的就安静下来。
纪趙心里颇为骄傲自豪,一段日子走路都带上了风。
陈鸾两次生产都是纪焕亲自陪着,每一次都无比凶险,他光只要想想便是心有余悸,很长一段时日做梦都能梦见,一觉醒来,衣裳全都是汗湿的。
于是之后几十载,两人恩爱到白首,陈鸾每回有心为他再添子嗣,都被他肃着声一口回绝,一生只有一子两女。
这份等了两世的幸福,给了他们一份意料之外的成全。
到了晚年,陈鸾总反复做一个梦,梦里的朱雀桥上行人众多,两边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她还不是一国之后,也还没有成亲,面上蒙了一条轻薄面纱,缓缓行至桥的正中间,这时四周身影皆隐去,她拨开云雾,瞧见了诸多熟悉的面孔。
她的手被人用力握住,不解回首一看,纪焕眉目如画,好似天上下凡的谪仙,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发,在她耳边一遍遍说着百听不厌的情话,目光所至皆是温柔纵容。而近边是年轻时的纪婵,沈佳佳,苏祁一家,再远一些甚至还能瞧见早早就死去的老太太,陈申和只在画像中见到过的苏媛。
一生,便也这样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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