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把我妈的离开定性为“不安分”,他还说我不仅遗传了我妈的舞蹈天赋,也完完全全继承了她这种“不安分”的性子。
我试图将曾经种种再捋一遍,印象中老东西确实没少对我妈动手,但拂尽岁月细尘仔细看一看,打是打了,却未必是狠打,未必是真打。旧账重算一点也不能令人愉快,时隔我妈抛夫弃子十来年,我如今只记得那个女人眉眼好看,腰肢嬛嬛,她仰视一切光鲜,藐视一切丑恶,她在高级西餐厅前扭腰动胯轻撩长发,就一定会有衣冠楚楚的异性前来搭讪。
我无意再去深究他们的爱恨情仇,我把我爸的腿收进毛巾被里,瞥了一眼他毫无生气的裆部,问道:“你不是想我妈了,你是想女人了吧?”
老袁闭上眼睛,露出累坏了的表情,不与我搭话。
待老袁完全睡过去,就换我坐在他的床边走神。
这不是我第一次站在与我爸分别的当口,也不是其中最糟糕的一次。那时兜里没钱,医生拦着不让住进病房,我爸在人挤人的急诊间里吊了三天水,期间一连收了三张病危通知。医生都说没治了的时候,我推着他的病床满院飞奔着找人救命,我排队付款时就让我爸收着我的腰包,跟他说千万别让人顺了去,里头有你的活命钱呢。我爸嫌这腰包一股油腻腻的肉膻味,可他仍然抱紧了胳膊。到后来他都浑身抽搐眼睛翻白了还死死将它抱着,我就握着他的手说老袁你争口气,咱们一直活到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好不好?我记得当时他已经完全不能说话,可他流着老泪冲我点头,然后就真的活了下来。
现在是好日子吗?
抬眼环视这间敞亮华丽的病房,想着一个男人的“好日子”理应有酒有色,我发现自己并不太感到难过,只是有些遗憾。
于是我冒出了一个荒唐且大胆的念头,我要给我爸找个女人。
走出老袁的病房,我想起了拘留所里那位能吟一口好诗的老K,给他打了电话,讲了讲我这儿的情况,便问他有没有胸怀大爱的姑娘介绍。
“你爸……这么快就不行了?”我在拘留所时常把外头的老袁挂嘴边上,所以老K早知道。
“恩,医生是这么说的,我看着精神头倒还好,反正提前准备着吧。”
“节哀啊,你千万得节哀。”
“还没死呢,再说我也不哀啊。”我的声音特别平静,跟那位大主任似的,也真正做到了笑对生死,特别牛叉。
“嘿,一般人这时候不是哭天抹泪,就是忙着给老人张罗后事,你这样的孝子真是千古奇谈!不过你算是找对人了,公关、模特、还有那些顶痴情的果儿,老北京八大胡同里的名妓,就没我老K不相熟的。关键是你想找个啥样的?”老K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我与他远隔千里都能看见那张眉飞色舞的脸。
我以前常跟我爸开玩笑要给他找个女人,但没一次付诸行动。此刻我手心盗汗,掩着话筒小声说话,还不时偷瞄一眼周边环境,鬼祟如心虚的贼:“也就是年轻漂亮的,腰得细,最好还有点格调,别是那些发廊里常见的,我爸活一辈子了就开这么一回荤,不能委屈了。”
“格调,保管有格调!我这儿碰巧有一个,参加过选秀节目,差点就成明星了,你看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