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有半分钟,人们才从123木头人的游戏中清醒过来,精壮的男护士蜂拥而上,立刻将她拖离了现场,自始至终,她的脸上都保持着极度真实的愤怒,然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这愤怒里竟似乎夹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小孩独有的顽皮。
韩元此举使我们丧失了加餐,病友们大多因此将她在言语中意淫了上万遍,教授一脸洞察万千的表情对我说:“加餐是假的,根本就是忽悠人的,这些疯子还信以为真,你看看他们下午那样子,屁都不敢放一个。”我突然想起他下午那张猪肝脸,深以为然,说就是,不过那女的挺倒霉的,被关禁闭了。他撇撇嘴:“活该。”
晚上我躺在床上,刚吃完药,头有点晕。看见教授关了灯跟他两个弟子在窗前忙活,窗外路灯投在他们身上,活脱脱印成了个剪影。我突生好奇心,从后面悄悄地凑上去,发现他们竟然正在研究一件女式内衣,表情神圣犹如拜神。
教授一脸师长之尊说:“这是色情物,破坏稳定团结啊。”
大弟子深以为然,一面兴奋地摸着,一面又嫌恶而冷淡地附和道:“阻碍进步!”
二弟子舔着脸,捏着衣角浑身发抖,喃喃自语:“真是作孽啊……”
我躺回床上,看那三幅剪影时而交汇,时而分离,心里万千感慨。想起有一年我们所做法律援助,帮一个村的农民打了场关于土地征用的集体诉讼,案子是状告镇政府的,袁城作为国内行政诉讼第一人,果然名得其实,一直打到二审改判,胜诉了。过了半年当地政府邀老袁回访,我也跟着去凑了次热闹。到了当地,镇政府安排我们去一户农家吃饭。农民一见老袁,感激涕零无法言表,又是煮糖鸡蛋,又是带我们参观他家新建的二层洋楼,吃完饭还非送我们一人一只老母鸡,一箱草鸡蛋。我当时感觉挺欣慰的,大概是做了好事得到回馈后的情感满足,唯独老袁始终一脸严肃,眉头紧皱。回去以后我才知道,这是当地政府安排好的戏码:那一家七口人全是临时演员,而非法占用的土地根本就没有归还给农民。村子里几个闹得最凶的被失了踪,剩下的基本都南下去工厂找活计了。
教授和他的关门弟子依旧在灯下喃喃交耳,我的心思不知飞去了那个角落。夜渐渐深了下去,似乎再也不会亮起来。
53、飞越疯人院 ...
夜还未过半,教授和他的弟子还手捧内衣憧憬万千之时,警报突然大作,高频声波直冲耳膜。我在懵懵懂懂中看着斑驳的天花板,竟咧嘴笑了。
半夜拉警报这种事情在记忆中只发生过两次:一为九二年夏天军训之时,一为八四年石城疯传地震,家家户户搭起防震棚之际。
吴教授吓得不轻,手里捧着内衣不知该往哪藏,索性直接穿在了身上。他就像一座巨大的行为艺术雕像,僵直地戳在月光下,伴随着各房的欢呼浪潮,门外的落锁声四起。护士长手握扩音器,在窗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费劲地听了一会儿,始终觉得这是非人类语言,只好又向教授请教,他双眉紧锁,痛心疾首地摇头:“有人跑了。”
“听得出是谁吗?”我追问他。
“好像是刚子。”
这话像一颗子弹射进了我的心脏,有那么几秒,它不动了。我突然想起肖申克救赎里面男主角越狱成功后浑身湿透对雨嘶吼的镜头。一个男人,在失去一切后得到了自由,没有哪一刻能比那一刻来得更加震撼,更加璀璨。
我守着窗户站了一夜,看见窗外的白点四处乱窜,时而想想人生,时而想想过往。远处星空低垂,月光凛冽,照着群山遮幕,照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哀愁。逃脱的冲动和放弃的念头互相拉扯,我想我并非不渴望自由,只是对自由又有了新的感触:逃离这里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吗?而究竟什么又是自由?
距离二日的期限又过去了三天,我脑子不清醒时会加入教授的科研小组,不急不缓好像天塌下来与我无关;清醒时会感到急躁,拼命想逃却无路可逃,急躁中便又不清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