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说话。唐楚一距离他这么近,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他们过去三年也没这么近过,因为太近了,他不敢随便说话,不敢随便动作。唐楚一在手术之后就很放松,突然很放松,可他总觉得唐楚一有些姿态是故意做出来的,他感觉到唐楚一把自己扯得太长了,这么勉强坚持着,或许会因为突然触发了什么而像弹簧一样“啪”地一声缩回去。
可是唐楚一抬起眼睛看他,他一瞬间就忘了自己刚才所有的思维轨迹,唐楚一的眼睛真漂亮,而且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甚至都带了一点笑意,他的心跳就时快时慢地折磨着他,他转不开视线,着迷了似的看着唐楚一,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已经再没有什么成体系的思维。右手边的窗户吹进夏日的微风,吹的人醉醺醺懒洋洋的,唐楚一修长的手指攥着他的笔,在他的书背后画了许多横竖线,贝浩图看着,他画完了横竖,在中间打了个叉,贝浩图笑了,接过笔来。下五子棋么,就像回到了中学,如果中学都是这样跟唐楚一一起度过的,那……
唐楚一很快就赢了,贝浩图的脑子想的东西太多了,而且都飘渺得很,所以输得很快。唐楚一脸上的笑容淡了,“你不喜欢跟我玩……很多东西,是吧?换句话说,我总让你不开心。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现在做朋友了,其实可以好好地聊聊……所以,你喜欢什么?”
贝浩图想说“你啊”,但是没说出口,他知道自己已经轻浮得够讨人厌了,唐楚一并不喜欢他这样的人。他低下头,除非对方是外人,否则他确实不习惯认真说话,他也不太善于总结自己,所以要想一想,“喜欢……开我爸的……破驴,还有涂涂鸦,还有……”
“你在哪学的画画?你那可不是随便涂鸦的等级?”唐楚一打断了他的话。
贝浩图挠了挠头,“小学六年级开始学的,我是美术特长生,高考加过分。”
唐楚一闭上了嘴,他从来也不知道贝浩图是美术特长生,怪不得米非经常来找贝浩图帮忙做美工,看来米非肯定是知道的,那自己……
“怎么了?”贝浩图低头看着他,“是不是太累了?你还有黑眼圈呐,这几天都没睡好?”
唐楚一没敢抬头,这个距离,抬头就会撞在贝浩图的脸上。他甚至都能闻到贝浩图身上那种舒服的味道,那个味道曾经让他闻到就开始犯困,他现在也只能拼命克制自己,不然他就会忍不住……想要抱住贝浩图。
“你爸的驴是什么车?”他终于想出句话来,抬头看到贝浩图的脸色一瞬间有点怪,连忙开一句玩笑,“拖拉机?你的驾照是非农用车的吧?”
贝浩图笑了,“不是。”忍不住胡诌八扯,“真是驴车,我赶车的技术很好——又不用驾照。”他看着微笑的唐楚一,忍不住又说,“什么时候跟我去我家玩,虽然破山没有南方的山秀气,水也不媚——尤其冬天河上都能轰隆隆地跑拖拉机,但是要去北方就一定要在冬天去,天虽然冷,可是冰冷干燥的空气呼吸到肺里异常的舒服,外边冷得痛快,回到屋里一下子又热得冒汗,还是很痛快……”他的话停了下来,转开了视线,又看着窗外,“冬天里突然回暖的时候如果下雪就会有雾凇,于是天上、地下、远山、近水全都是白色,天地间突然广阔无垠。”
“那种感觉很孤独吧?冰冷单调的世界。”
“怎么会呢?那不是单调是广阔,那是很痛快的感觉,那种广阔会让人心跳加快,亢奋不已。只有一个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安静,下午四点的时候北方就到了傍晚,鸟群从头顶飞走,万籁俱静,天渐渐变黑,月亮又在这个时候升起,雪地变出一点银蓝色,远处炊烟升起,而你还在路上,还没赶回家……不过那也不是孤独,只是有点安静。”贝浩图说。
唐楚一想起了大一时的年三十,他在游戏里,跟贝浩图在一起,在冬天的山谷里坐着,月亮从松树后升起,银蓝色的雪谷。他的鼻子有点酸,他太不喜欢贝浩图说安静的感觉,他宁愿贝浩图又吵又烦人。他的腿微微地动了动,膝盖贴在贝浩图的腿上,贝浩图没有察觉,还在看着窗外,和窗外那个闷热的夏天。
唐楚一有点热,那是种隐约的烦躁,他捋起了袖子,贝浩图感觉到了他的这个动作,惊异地猛转回头来看着他……裸露出来的胳膊,唐楚一除非上床否则从不会露出来的胳膊……他就像强迫症一样地去看唐楚一的左手腕,只不过,那里没有露出来,一只从来也没过时现在又开始流行的带着铆钉的皮腕带遮住了伤疤。贝浩图愣住了,呆看着唐楚一的手腕,唐楚一笑出了声,“我在衣柜里发现的东西,是你的吗?”
贝浩图忍不住笑了,“只有咱们两个人用的衣柜,不是你的就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那可不一定,我发现的就是我的。”唐楚一笑了,说的很自然,贝浩图相信在他的记忆深处,七岁的唐楚一在乡下抢他东西的时候肯定也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