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欲求。
尤其当心里明确装着一个人的时候,欲求有的放矢,就像洪流冲向唯一的宣泄口,一发不可收拾。
某一次在街角醒来,郑飞鸾又想起了那场露水姻缘。
他倦乏地望着路灯下飞扬的大雪,忽然觉得,他的小夜莺应该是很适合毛衣与围巾的:米白色,纯羊绒,裹一张清秀的脸,脸颊染着淡淡的绯红,一半是羞怯的心,一半是头顶红伞落下的影。
他会转过那个街角向自己走来,积雪也甘愿为他碎裂,化作一串雀跃的脚印。轻轻的,就像花苞打开的声音。
郑飞鸾攀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突然又耐心丧尽,开门下车,大步朝街角奔去。
可是街角空无一人。
怎么会呢?
他的小夜莺一定还撑着红伞在附近徘徊,说不定就躲在下一个街角,或者某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等着他去找。
天寒地冻的,体弱的Omega等不了太久。
郑飞鸾心急如焚,回到车内发动了引擎,顾不得看一眼见底的油量,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漆黑的车身化作一道幻影掠过街角,轮胎冲飞碎雪,在两侧各自散作一弧迷眼的白雾,嚣张地铺满了整段街道。
但是下一秒,伴随着巨大的刹车声,车子在马路中央突然刹止了。
郑飞鸾紧握方向盘,脸色煞白,冷汗从额角滑落了下来。
他拼命回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却发现根本无法分辨车子冲出去的那一刻,自己究竟是不是清醒的。
第二十八章
十二月初,郑飞鸾签下一叠文件,让渡了久盛的管理权。
稳坐多年的首席突然以休假为由离职,韬光养晦的郑大少爷潜龙上位,带动高层改组,势力洗牌,消息一经传出,集团内部就引发了爆炸性轰动。流言蜚语一条一条井喷似的往外冒,再借郑氏兄弟不睦的传闻渲染一波,可谓有板有眼、精彩纷呈。
而对董事会来说,郑飞鸾的离开并不算一件值得惊讶的事,因为他是在临时提召的会议上主动请辞的。
那场会议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罢免CEO。
郑飞鸾的狂躁与易怒早有征兆,持续低迷的精神状态也已经不能胜任高强度的决策性工作。就算郑弘明没有抛出那道选择题,一旦出现决策失误,他迟早也要面对来自董事会的诘难。自己提出“休假”,至少可以走得体面些。
没有人会天真到相信一个野心勃勃的Alpha会为了“休假”在权力鼎盛时期隐退,但同样的,也没有人能否定它。
无论如何,它至少藏住了寻偶的秘密,使郑飞鸾以零污点的历史退出了久盛管理层。
整个权责交接的过程,郑飞鸾一直保持着缄默。他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承受这一切,然而每签署一份文件,他都清晰地感觉到,护身的盔甲碎了一片。
签下最后一个名字之前,他沉思了很久。
这一笔落下去,他的哥哥就将获得权力,从此崭露头角,而自己会从五十五楼的CEO名牌上被抹去,不再拥有实权,也不再是久盛唯一的继承人。
是谁把他拖入了这步境地?
是那个模样温顺、看似毫无威胁的Omega。
与何岸在咖啡厅交谈的那天,他还是绝对强势的一方:手握广远的人脉,背后矗立着二十九座巍峨城池,而对面,只是一个连三十平米毛坯房都买不起的Omega。双方差了不知几个阶层,他视何岸为笑话,不屑于把他当成“弱点”,以至任意欺辱。
才过去一年多,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弱点”竟然蔓生开来,瓦解了他拥有的雄厚资本。
想来也讽刺。
时钟滴答,贯穿了会议室里冗长的静谧。几十束视线从不同方向投来,汇聚成难以忽视的压力,沉甸甸往郑飞鸾肩头上压,催促他尽快签字放权。
郑飞鸾抬起头,看向主席位上的父亲。
郑老爷子气定神闲地望着他,一只手搁在桌上,另一只手搭着转椅,苍老而矍铄的眼睛带着三四分笑意,见郑飞鸾看过来,便略略勾了一下嘴角,就像一个胸有成竹的父亲笃信他的孩子会在最后关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