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插画师,颂然吃过不少沟通失败带来的苦头。去年有段时间运气奇差,净遇到一些前期没主见,问啥啥都随便,后期吹毛求疵,问啥啥都不满意的约稿方,态度超拽,抛来一句“具体也说不上,反正感觉不对”,那真是一口老血憋在心头,吐不出又咽不回,只想抓起画笔插进对方的天灵盖。
每逢熬夜修稿,颂然都要举行仪式,把4号、6号、8号画笔并排插成三炷香的样子,虔诚地祈祷下一单能靠谱点儿,最好一口气把细枝末节全给讲了,省得再折腾他弱不禁风的小身板。
要是每个人都像贺先生这样不迂回、不客套,凡事直奔主题,世界早就太平了。
颂然心情好的时候语速也快,话匣子一打开,兔子三瓣嘴似的向贺先生碎碎念,说今天送布布上学的时候简直难过死了,早知道有一通关键的电话在等他,他一定改掉早起的坏习惯,睡够半小时回笼觉再出门。
“谁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他一脸悻悻然,“我就是起太早才饿死的。”
贺致远眼中笑意慢慢,端着空杯子去厨房清洗,半路上,一个狡猾的念头闯入了他的脑海:“我有一个特别简单的办法,可以杜绝这类情况发生,想知道么?”
颂然立刻振奋:“什么办法?”
贺致远一眯眼睛:“介意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么?”
“手,手机号……哎,对喔!”
颂然一拍抱枕,恍然大悟——知道了手机号,他们就不必再依赖那个功能简单的儿童手机,贺先生当然可以随时联系他。
他飞快报出一串数字,贺致远正在洗咖啡杯,腾不开手,聚精会神地跟着默念了一遍,直接背下了这十一位号码:“行,我记住了。你手边有纸笔么,也记一下我的号码,这几天要是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及时打我电话。”
“您,您的号码啊……”
颂然支吾了一声,有些犹豫。
说真心话,他怎么可能不想要贺先生的手机号呢?但贺先生真给了他,他们就算是正式交换了联系方式,从雇主和保姆的角度来说也许称不上太奇怪,可颂然总觉得……总觉得有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在里头,比如,他是不是可以借机与贺先生更进一步地……
啊,果然是春天到了,想谈恋爱想疯了,连已婚直男都丧尽天良地纳入意淫范围了!
小处男满心害臊,低头捂住了半边脸。
思来想去,他决定克制自己,把不该有的念头扼杀在萌芽状态:“贺先生,您的号码就不用给我了,我会好好照顾布布,不麻烦您的。”
贺致远闻言笑了:“我倒觉得,‘麻烦我’也不失为一种照顾布布的好方法。你看,我作为布布的父亲,天然就是一项优质资源,免费提供,还不限次数,你确定要放着我这么好的资源不用,自己一个人忙里忙外,纵容我坐享其成?”
这理由听上去相当有说服力,但为什么怪异感更明显了?
颂然琢磨不透,苦恼地揪了揪发梢。
贺致远见他没吱声,又说:“颂然,相信我,你会需要我的。布布就算再懂事,到底年纪还小,比大人更容易出意外。急事什么时候来谁也摸不准,万一感冒发烧了,够你折腾好几天的。”
一涉及到布布的安全问题,颂然立刻改变了想法,觉得这手机号不仅给得有理有据,而且至关重要了。他为先前那一通胡思乱想汗颜,掏出手机,啪啪啪记下贺先生的号码,反复确认了三遍,然后冲着“联系人姓名”呆了一呆。
贺先生姓贺,但是叫什么?
“呃,贺……爸爸?备注写贺爸爸可以吗?”他问,“还是写贺先生?”
“贺致远。”那边大方地回答,“加贝贺,宁静以致远的致远。”
颂然手速飞快,应声删掉“爸爸”两个字,开始在满屏汉字里翻找:“致……远……啊,找到了!”
他按下“保存”,看着屏幕上“贺致远”三个字,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了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笑容:“您的名字真雅致,是家里长辈给取的吗?”
“‘你’。”
颂然一呆:“啊?我取的?怎……怎么可能?”
贺致远简直要被他的呆萌打败了,杯子都差点掉进水槽里:“不是名字,是称呼——不要用‘您’,用‘你’。从第一通电话开始,你就一直在用敬称叫我。我的确虚长你几岁,但从关系上来讲,我们是邻居,也是朋友,没必要这么客气。”
“喔,好……好的。”
颂然点头答应。
他以为贺先生比自己年长,又比自己有社会地位,称呼一个“您”总不会出错。可关系近了再这么叫,确实显得过于生疏,反倒更不礼貌。于是他主动纠正错误,练习着说道:“你……呃,你……”
贺致远左手端着空杯,右手扶着洗碗机把手,耐心等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