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孩子流离失所,我一介路人不求名不求利,本着光辉闪耀的人道主义原则帮你哄乖、喂饱,还主动献身要当夜间托儿所,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非得丧心病狂地远程遥控,隔着太平洋跳出来横插一脚——专心出你的差能死吗?
抽奖送的孩子也不能乱养啊!
真是……真是白瞎了一副撩人心动的好嗓子。
颂然想起贺致远带了点儿倦懒的笑声,脸颊又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唉。
这爹当的,打零分都算给面子。
他蹲在那儿看着布布,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布布啊布布,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听话得像小绵羊一样,可你才四岁,就算爸爸要你回家睡觉,多少也应该闹一闹。
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你不闹,哥哥怎么帮你呢?
布布把手机塞进小书包,笨拙地背在肩上,去门边换好帆布鞋,认认真真花一分钟系紧了很快就要再次解开的鞋带,然后站起身,对颂然挥了挥手:“哥哥,晚安啦。”
他踮起脚,拧开了沉重的门把手。
咔哒。
走廊里一排顶灯应声点亮,照出了门外的景象:风铃草,向日葵,闭合的电梯,米色的大理石地砖……对面是一扇嵌在白墙里的冰冷防盗门,而脚底是一块柔软的花栗鼠地毯。
布布已经听过了花栗鼠的故事,不由对老朋友多了几分亲切感。
他朝它摆摆手,说:“再见啦。”
打完招呼,布布灵活地跃了出去,没踩到花栗鼠身上一根毛,然后一溜小跑穿过走廊,站在那块深色的、方方正正的硬毛地毯上,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8012B的门锁。
不怕,不怕,胆大的布布要回家了。
可是刚推开房门,屋里就涌出一大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雾气,裹住了幼小的孩子。
好黑啊,也好冷啊。
家里一丝光线都没有,爸爸不在家,婆婆也不在家,弥漫的黑夜里藏匿着无数只吃人的怪兽,它们蛰伏在门后、床底、柜子里,每一只都长着幽绿的眼睛和锋利的尖齿。
布布一阵瑟缩,头脑发懵,不敢进去了。
他只想逃走。
身后的屋子有明亮的灯光,有绒乎乎的大毛团子,有彩色的故事书,还有一个笑起来很温柔、很会讲故事的哥哥,只要逃回去,就不用面对眼前这一切了。
布布非常后悔。
可他已经答应了爸爸要一个人在家睡,如果言而无信,就不再是那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了。
他必须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布布鼓足勇气,往前迈了一小步,黑暗的浓雾立刻将他裹得更紧了,虚张的胆子像一只薄皮鱼泡泡,针尖一戳,“噗”的就瘪了大半。
他的动作是僵硬的,身形也是僵硬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做一个招人喜欢的好孩子,心里会这么难过呢?那些属于好孩子的奖励,那些太阳下的糖果和花环,此刻都去哪里了呢?
布布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后退了。
他杵在家门口,愣愣地望着眼前可怕的黑暗,心中越来越委屈——为什么黑夜要那么漫长?如果一眨眼天亮了,他就可以直接跳过这一段,开开心心去幼儿园了。
他天真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期待地望向花台玻璃窗。
可天空还是黑的,比墨更黑,玻璃倒映出两株枯萎的百合花,反射的灯光刺痛了他稚嫩的眼睛。
他又认真地,非常缓慢而用力地眨了眨。
窗外依然没有任何变化,黑夜仿佛在这一刹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