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跟拍凌言的是一个智能程度很高的摄像机器人,采用的360度摄像方式,尽职尽责地跟着凌言走到了西斯敏特宫,还要尾随着凌言跟进内阁会议厅的红木门。
只见凌言弯下腰,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道,“这是内部会议,你不能进,在这儿乖乖等我。”
就这么一个放大的面部镜头特写,就算是祁思明看惯了凌言的美貌,也是被弄得心头动荡,何况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民众呢?祁思明这一小时里眼见着凌言的动图被做得满哪都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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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上一期不参加纯粹是因为觉得麻烦,祁思明这个态度让他完全始料未及,只能问他,“你是介意我在节目上这么抛头露面吗?”
“就算我介意我也不能把你锁屋里啊,”祁思明苦笑着一摊手,“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觉得这样很有风险——你不是各区的区长,不用担着区内全部的发展责任,需要这么上镜树立形象、招商引资、吸引人才,急着做点政绩,并且你的民选率很稳,压根没有任何不能连任的风险,你年纪也还轻,完全也可以循序渐进,再积累几年。”
凌言沉默了。
他没办法跟祁思明明说他在国会的处境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说了,就势必绕不开康澤。
祁思明瞧着他的神色,只当他一时想不开,急功近利了。
人生在世,捷径诱惑肯定是难以阻挡的,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所以倾身靠的近了些,慢慢道,“上一期的时候,因为我区的区长上了嘛,所以我也关注了些,知道好多嘉宾都成了明星区长、明星议员,他们里面的确是有一些工作上事事稀松,沽名钓誉却做得精通的人,在节目之后捞了好多实实在在的红利,我知道像你这样兢兢业业做事的人难免不平衡,但这节目虽然一本万利,却也是有风险啊。”
凌言身体微微后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祁思明虽然说的含蓄,但是他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甚至有些震惊祁思明的看法,他居然觉得这是个完全作秀的节目,居然会觉得自己是个在意那些大而无当的名声头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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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结着眉头,道,“庸官的确有,投机者也的确有,但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啊?你还记得上一期邀请的工商部长吗?姓麦,在节目中途被人骂走的那个,因为直播提问环节被人质询食品安全问题,结果在镜头前落泪的那个。”
祁思明点头,“有印象。”
“好多人说他惺惺作态——可我知道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在自己岗位上一步一脚印那么多年,虽然不算什么天赋型的能干,但他哭也不是故作出来的姿态——那是愧疚。”
那是一个部门的主管者在倾尽努力之后,对社会痼疾的抱歉,对全体百姓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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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思明叹了一口气,“不是……阿言你要是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啊——其实我就觉得这节目挺胡闹的,宣传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正常的政治连续剧民众都不喜闻乐见,他们热热闹闹弄这么个节目,民众能看明白什么啊?本来就受限于民众的审美和品味的事儿,没有一般性的学识、见识和阅历,老百姓除了看热闹、随大流还会干什么啊?”
“我知道现在的政治环境不像是几十年前那么封闭,不断地在向公开化、透明化发展,也允许地方主政者宣传自己树立形象,但是政府还没有配套那么文明的民众,他们会吹毛求疵的要求你,检视你,我们区的区长多么体面的老绅士,还不是也会因为衣着问题被攻击?——你一旦在高倍的放大镜下,精神状态,举手投足都会被人挑各种的茬,并且还有——”
祁思明沉默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阿言,你年纪轻轻居如此高位,民众本身就是会对你生疑的——我不是说你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事,也无意追问你,但是你……们总是难免游走在各方边缘地带啊,瓦罐不离井边破,民众如果对你好奇,那他们就会对你的一切好奇,别的我都不说,你低头看看你的表,你的袖扣,哪怕你文件夹上的一个小小别针……就足够引起他们对你的贪腐联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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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间,凌言感觉自己僵住了。
祁思明说到“政府还没有配套那么文明的民众”时就想反驳,他想说不是的。
这个社会从来没有严丝合缝、完美匹配的事。完美是目的,不是条件,如果政府非要事前就有这样苛刻的条件才能行动,那民众的觉悟永远跟不上,社会意识永远不够成熟,政府的配套永远难以保障,那一切都只能是个永远达不到的目标。
可是凌言无意跟祁思明在家里模拟一下国会辩论,他的理性还没露头,就被感性压住了。他感觉胸前起了块垒,山一样地朝他压了过来,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后面的话,他知道祁思明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都是在为他考虑,可是他这样头一遭听祁思明对自己职业的描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不想跟他生气,但是那一刻他不被理解的感觉如此强烈,他眼前的爱人居然在暗示,他们公职人员谁也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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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深呼吸了几下,把争执的冲动压下,不想委屈却在心底丝丝入扣,泛起层层涟漪。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太抖,慢慢道,“我从15岁开始吃穿用度走的是家族基金的帐,还有文惠给我留下的钱,我工作后多少人送我礼物,高于200元的我都从来不收,我没有……”他话还没说完就不解释了,直接当着祁思明的面去拨Utopia,负气道,“我让小闻他们把我这些年收入支出明细先准备出来。”
祁思明也怕两个人因为这种事不吵架却离了心,立马举手投降,“阿言阿言,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言看都没看他,道,“你不用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