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入狱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让人甚至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命运就在瞬息之间夺走了他的一切。
法院前前后后审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日子好似煎熬了整整一个世纪,家里甚至连电视都不敢打开,每接起一个电话都是心惊胆战,林子虞眼睁睁看着母亲漂亮的脸像庭院里的虞美人一样一天天的飞快憔悴衰老下去,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慌像深不见底的阴霾笼罩住他整个人,连呼吸都困难。
那段日子又好像过得很快,在他从巨大的打击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了,他参加完比赛拿回来的书包还没有再次打开,新得到的奖状还没来得及贴在书房的那面荣誉墙上,他和母亲就被迫搬离了那幢别墅。
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医院过的。
自从出事以来,母亲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定罪的那天直接晕倒了过去,在医院躺了两天醒来以后,就下不了床了。
林子虞在医院里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忙前忙后地照顾着,他以前很喜欢哭,这时候却连掉眼泪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他竭力让自己的大脑被各种琐事占据,把刚刚发生在他生命里的意外当作一场噩梦,只要咬咬牙捱过去,就总有醒来的一天。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父亲在狱中自杀的消息传来的那天。
父亲的死讯仿佛一剂生命的催化剂,没过多久,病床上的母亲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直到此刻,他才感到黑暗在无意间早已没过头顶,噩梦好像再也醒不来了。
父母的丧事合在一起草草办完,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亲戚们看他的视线多种多样,同情的、复杂的、不屑一顾的,最后几经争议和推诿,他被一个远房表叔带回了家。
表叔家在F市,离C市有两个多小时的航程,林子虞远离了从小长大的地方,住进了另一个陌生的房子和一个陌生的家庭。
都是别人的,他只是个借住的外人。
他跟表叔一家关系并不亲厚,甚至连面也根本没见过几次,对于对方愿意收留他这件事,林子虞十分感激,尽管表叔和表婶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多么亲切和蔼,但至少也没在吃住上短了他,给他在二楼拐角处腾了一个小房间,虽然很窄,但晚上开着灯也还是能睡着的,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林子虞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之前在C市考上的高中不可能再去,他被表叔就近安排到了附近的一所初中里,教学质量比他原来上的学校差很多,但好在林子虞已经学完了初三的东西,只需要再等一年中考就可以。
刚到F市时,林子虞现在空空荡荡的悲哀里消沉了整整一个多月,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重新捡起书本,他慢慢发现拼命学习是唯一可以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方法,于是便开始自学高中的课本。
早点考上高中,再早点上大学,就不用继续住在这里麻烦别人了。
表叔有个儿子叫林崇良,比他大五岁,高中刚毕业,大学还没开学,便成天呆在家里。他一开始去向表哥借高中课本,却被对方以一种奇异且鄙夷的眼神看了很久,然后冷嘲热讽了一通,把他赶了出来。
林子虞寄人篱下的这段时间一直活得像个透明人,竭力不给表叔一家添麻烦,想不通自己是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才让这个素昧平生的表哥看自己这样不顺眼,但他讨了第一次没趣之后就没再去找过对方,自己拿着攒起的钱去书店买了新书。
但是麻烦并没有因此停止,林崇良之前大概是没注意到他在家里的存在,发现之后,就把刁难他当作了日常取乐,时常在他学习时使唤他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然后就是挑莫名其妙的刺,最后以一通言语嘲讽作为结尾,才算心满意足。
林子虞最初忿忿过也委屈过,但他发现这种事他既无力阻止也无处倾诉,便只好默默承受再慢慢习惯,日子过得越发小心谨慎,如非必要尽量少出房间,免得讨别人的嫌。
好在十月长假过后,林崇良就要去外省上大学了,林子虞画了个日历,悄悄地数着日子,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总算逐渐轻松起来。
离开学只剩三天的那个晚上,林子虞睡前看了看日历上画的圈,自从搬到这里来以后头一次感到心情松快,抱着床上的玩偶盖好被子睡了过去。
半夜里他却被惊醒了,有极其嘈杂的人声混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从楼底下传来,林子虞在床上坐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吵闹停止,他头昏脑胀的,实在忍不住,下了床想出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他就有点迟疑地退了回来,把床上的玩偶又抱了起来,这才往外走去。
这个玩偶是他妈妈以前怕他一个人在家不敢睡觉,特地卖给他的,一只短尾巴绒毛小猪,已经用了好几年,但他一直舍不得丢,也是他为数不多从原来的家里带出来的东西。
林子虞抱着怀里的小猪,感觉有了点安全感,便走到二楼走廊边上往下看,发现客厅里亮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一大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在楼下聚在一起喝酒,嘻嘻哈哈地大声谈笑,林崇良坐在正中间,大概这些人都是他叫来玩的。
楼下的人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茶几和地毯上到处是空酒瓶,一边通红着脸一边拍桌子打牌,林子虞忍不住有点害怕,他想起上次他碰上林崇良醉酒晚归的时候,被对方没轻没重地扇了一巴掌,好几天才消下去肿。
他不敢久留,立刻转身就要回房间,手上却突然一松,手里的玩偶从栏杆边掉了下去,正好落在了客厅的一张沙发后面。
林子虞只犹豫了一秒,就飞快地冲下楼梯,想把他的东西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