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其妙地有点不敢抬头,低垂着视线继续往杯里倒酒。
三杯下肚,这才仅仅是个开始,接着又是新一轮的觥筹交错。徐总叫他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挡酒,满桌子的大人物,端起了酒杯他没资格推辞的,只能赔着笑脸往里咽,顺带捎上几句不轻不重的奉承。
出于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他总忍不住把余光放在主位的人身上,那人明显身份不凡,尽管看起来比身边的一众老总显得年轻得多,统共也没说几句话,但一桌子人言谈间倒都是把他摆在中心,少不了上前敬酒攀谈,而后者却仿佛兴致缺缺,神色淡淡的没有变化,最多就是端起酒杯应付一下,敷衍地抿一小口,面前那杯酒从进来到现在都还没见底。
大概是他打量的目光有点太过明显,正主没反应,一旁的徐总倒是注意到了,笑道:“你认识黎少?”
林子虞忙摇头,他虽然在市场部工作,但对这些商界人物了解的确实不多。
“启明集团知道吧?董事长叫黎长垣,这是他小孙子黎旸,这位少爷平时不喜欢赶局子,没想到今天方总面子倒是大,把人给请来了。”
启明是C市排行前几的大公司,做百货起家,现在在各个领域都有投资,这黎家不说首富,但也绝对算得上是豪门了。
不过跟他也没有关系,他对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全然陌生,从前没有接触,以后也不会有,今天被撞那一下估计是唯一的意外交集了。
对方大概也完全没放在心上,时不时扫过他的眼神也是淡淡的,跟看其他陌生人没两样。
但看过来的次数是不是多了些?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林子虞觉得自己酒喝多有点晕了,一来就罚了三杯混的,接着又是被各路人士上来一通灌,他自己的连同徐总那份,全由他一个人担着。
他的酒量最开始其实并不怎么好,以前没有喝酒的习惯,刚进了职场时两杯下肚就醉得不知东南西北,现在这样完全是被灌多了练出来的。
但再好也没到千杯不醉的地步,他的头开始有点晕沉,更麻烦的是,晚饭没吃空着肚子过来,拿酒精给填满,这会胃已经承受不住开始隐隐作痛了。
林子虞强忍了一会,腹中疼痛却愈演愈烈,冷汗都禁不住往下流,只得跟徐总打了个招呼,起身去洗手间。
他按着肚子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能吐出来,倒是酒气上涌呛得他咳嗽了半天,十足狼狈。
用冷水洗了把脸之后感觉清醒了一些,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被酒精熏染得通红,却没能盖住眼下深重的疲惫,那双眼里褪去了人群里假作的笑意,黯淡得没有光亮,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的同时甩了甩头,驱赶掉沉重的眩晕感,视线再度聚焦时,却冷不丁从镜子里看到洗手间的门口靠墙站着一个人。
刚刚席间众星拱月的年轻的大人物,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了一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此刻正以一个放松的姿势斜斜倚在墙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好似并未注意到这寂静空间里的第二个人。
林子虞转过身去,放下卷起来的衬衫袖口,犹豫了一会要不要打个招呼,转而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估计人家根本也不认识自己。
他摆出一张镇定自若的脸直走向门口处,其实视线都还有点晕乎乎的看不太清,没注意到前面地上的一滩水,正好踩了上去不说,一时间没掌控好平衡,竟然直直朝前面栽了过去。
他的反射弧在酒精作用下变得迟钝无比,大脑一瞬间空白,直到额前重重撞上某个硬物,才反应过来。
他被人接住了。
烟草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扑面而来,肩膀下方被牢牢握住,林子虞反应了两秒,意识到自己是撞到了谁的身上,正想赶紧站直了道歉,却先一步被人推开了。
他往后仓皇地退了两步,堪堪站稳在原地,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的尴尬和窘迫,抬头撞上对方不太美妙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的袖子?
林子虞顺着视线偏头一看,肩膀下方的衬衫袖子上,明晃晃被烧穿了一个焦黑的洞。
“抱歉。”对面的男人皱着眉掐灭了手里的烟。
……
林子虞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大概今天真是他的倒霉日,不宜出行。这件衬衫他才刚买来穿了不到三小时,一眨眼的工夫就废了,偏偏还怪不了人家,毕竟是自己先不看路平地摔的,劳驾黎大少扶他一把就该感恩戴德了,怎么还好意思追究。
理是这个理,可现在最棘手的是,他身上唯一一件衬衫废了,他还怎么回酒席上去?
他面不改色地低头思考着对策,脑中一瞬间闪过干脆先离席的念头,竟涌起一股轻松感。
刚用理智把这一念头给压下去,面前的人突然有了动作,脱下身上的外套,随手一扬扔到他怀里。
“先将就穿着吧,改天赔你一件,”对方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投在他身上,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睥睨,好像不管是这件外套,还是对面的这个陌生人,在他眼里都没有多少分量。
林子虞捧着手里这件造价昂贵的西装外套,有点反应不过来,呐呐婉拒道:“多谢黎少,这就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