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很快就好了,不疼的。”
那看上去似乎是个二十出头的儿科医生,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纤细柔弱,眼睛比云水还要清澈温柔。他哄着小孩打了针,又偏过头,跟大人嘱咐几句。期间小孩一直哭闹,儿科医生顺手将他抱起来,放在膝头。
他颇有耐心,轻拍着后背,直到小孩停止哭声。
大人道谢,牵着小孩走出了诊室。
“下一位,17号。”
他瞳孔泛起涟漪,声音无端放轻,仿佛怕惊扰了对方。
“进来吧。”
“姐姐。”
辛正炎等来了他最特殊的“病人”。
她是“姐姐”,又不是“姐姐”。
第一个“姐姐”死在了二十二岁,第二个“姐姐”是寿终正寝,他亲手为她穿的寿衣,盖的棺椁。
送她出嫁,亦送她出殡,从生到死,从笑到哭,姐姐贯穿了弟弟所有的回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他无师自通学会了这里的一切。冥冥之中,他觉得他在等一个人,所以辛正炎耐心地遵守规则,在这家医院里当着一个温柔开朗的儿科医生,直到等到他想要见的人。
“这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世界。”辛正炎操作饮水机,给琳琅倒了一杯水,“虽然我没有走出过这扇门,但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热闹。”
他微颤睫毛。
“投胎之后,你在这里过的好吗?”
姐姐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在这里过得很好,而且还找到了一份好差事。”
琳琅将红色的纸星星拆了开来,满目的红,却是天文馆的传单。
“天文馆,看星星的地方,有空我带你去看,好吗?”
辛正炎像个孩子一样满足笑了起来。
他翻开了她的病历单,在第一页的空白处写了自己的名字,同时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个印章。
印章落下,印出两个红色字体。
【挚爱】。
琳琅走出了儿科诊室,身后的人笑容渐渐消失。
辛正炎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雪白的婚纱,他面容冷静,在手背上划了一刀。
滴答。
婚纱逐渐被鲜血染红。
琳琅则是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变成小孩。
而她手里多了一个木刻物件,是个小马驹,上面嵌着两三枝褪色的桃花。
琳琅回到了收费窗口,将病历本递给工作人员。
对方表情怪异,“儿科医生说你身体状况很好,不用开药,不过,为了预防万一,去中医科看看吧!今天专家是元主任,就在三楼,在排队最多的房间,你上去就能看得见的!”
琳琅去了三楼,果然有一个房间的队伍排起长龙,其中以女性任务者居多,个个含羞带怯的,就好像怀春的少女等着她的情郎。
琳琅排在了队伍末尾。
出乎意料的是,队伍移动得很快。
一个女孩捂着脸,哭着跑出了中医诊室。
“这是第几个了?”
琳琅后边的任务者嘀咕着,“看个中医不会还得相思病了吧?”
君晚拿着病历单,对后面的人示意自己并不是插队,才凑近琳琅耳边,低声说,“中医科是个白衣医者,他戴着面具,我猜得不错的话,面具就是那一份礼物,你要想办法让他摘了面具,再拿出来。”
琳琅点头,“看来得了相思病的不是病人,而是大夫。”
而君晚的眼神颇为古怪,“你还是小心点吧,大夫发疯起来很可怕的。”
琳琅是中医科的第七十九位病人。
在女人们嫉妒的目光中,她目不斜视走了进去。
医者鬓发雪白,衣衫也是一袭银光,唯有面具被染得暗红。他正在整理手边的病历,但听见脚步声之后,一切动作都停了。
他没有抬头。
他亦不敢抬头。
医者在长公主的皇陵日复一日守着墓碑,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他一次没有做过关于她的梦。她定是怨极了他,恨极了他,所以一次也不想与他相见。
“我来了,你为何不敢见我?”
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
白衣医者缓缓抬睫。
他再度定住了。
这是长公主的少女时期吗?像是一枝含苞待放的雪中海棠。医者舍不得眨眼,怀着贪婪的野心,长久地注视着她。
“为什么要戴上面具?”
她走了过来,元怀贞掌心渗出了汗。
“你这样……让归来的故人如何吻你?”
“嘭——”
暗红面具被主人抛弃在地上。
苍白而毫无血色的面容迎上了琳琅。
他箍住她的后颈,用冰冷的唇和炽热的肺腑,虔诚引渡着她。
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还是皇陵深眠的艳骨孤魂真的出来了?他不在意这些,亦无力去追寻真相。
“长公主……师娘……丰娘……”
“……琳琅。”
唇舌纠缠间,元怀贞换了很多的称呼。
这位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医者曾名动四方,但在她面前,却像是一个病入膏肓走投无路的病人。
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
情浓之际,他种下了一钱相思,而经年之后,相思泛滥成灾,却是再也无法自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