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雌鸟毛色鲜亮,尾羽流黄,萎靡在枝头。
雄鸟则是摇晃着赤红尾羽,同她挨挨挤挤的,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解不器解释道,“雌鸟是刚抓回来的,还不太适应,等到五六月,便能繁衍,养出一笼小鸟了。”
小公子抚掌而笑,“好啊,那给寡人留一只!”
解不器笑意更深,“一定。”
到那时,我的陛下,您也许要唤我一声父亲了。
数日,宫中惊变。
解不器许久没有踏足太后的寝宫,却不想,这一次会在他发动兵变之后。他统摄朝野,显达于天下,唯独不能将心中炽热公诸于众。
容经鹤是他少年挚友,也是他侍奉的君主,但他却倒戈在妃子的阵营,为她出谋划策,颠倒乾坤。
他曾说“朋友妻不可欺”,如今也亲手打破了这个原则。
——他挟持天子,软禁太后。
对方比想象中要冷静,“陛下呢?你杀了他?”
解不器走进内寝,闻言轻笑,“在娘娘的心中,臣就是这般不近人情?”
众女目露寒意,护在琳琅身侧。
他心道,倒是一群忠心的。
解不器衣袍掠过纱帐,自顾自倾了两杯茶水,“虽已凉透,但饮进心中,再冷也热了,您说呢,娘娘?”
她似乎难以忍受,“相国,你究竟想做什么?当日诺言,我已一一兑现,亦不曾亏待你——”
解不器撩了下眼皮,“是,是不曾亏待我,每一年,娘娘便要给我塞上五六个妖妾,娘娘若真喜欢这热闹的喜事,何不亲自上门,披我盖头,坐我床榻?一鹤不栖双木,这道理您不明白吗?”
宫女们震惊看他。
这逆臣竟敢……肖想寡后!
太后似乎被逼急了,玉颊透晕,“你在胡说什么!”
“臣有没有胡说,等下便见分晓。”他的视线移到宫人上,懒洋洋地说,“人太多了,也不好办事。”
刀出乌鞘,寒光湛然。
“嘭——”
匕首落地。
长剑架在思晚的脖子上。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解不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赤血少年了,他操权柄,持国政,威势日渐深重,野心里长出了斑斑锈迹。
他不再满足这镜花水月般的清淡关系。
她若是一埕酒,也该烈他喉,夺他魂。
听见她身边宫女的辱骂,解不器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你养的人,都有一股烈气,不如犒赏三军如何?”
思晚的脸色陡然惨白。
她有些惊惶回看帐里的人。
半晌,帐内撩开一只手。
“你……你进来罢。”
仿佛认命了般。
“娘娘不要!”宫女哭喊着,反被制住,拖了出去。
“别伤她们。”解不器吩咐了一句。
繁灯交叠,那帐子的色泽分外瑰丽,拟作嫁衣的红。
解不器手指微颤,又坚定撩开了一角。
她在帐内独坐,发丝未干,衣袍微湿,仅是一眼,就烧干了他的唇舌。他在夜深人静之时发动兵变,谁都反应不及,而这个时辰,太后正在沐浴。
解不器第一次见人湿着头发的模样。
血的帐,乌的发,雪的肤。
艳色无边。
“嘭!”
茶盏被他摔碎在地。
琳琅也落入一个陌生的胸膛。
他意乱情迷地侵占她的发肤,呼吸沉重萦乱。
他摸上了她的束衣带子。
她死死摁住。
解不器清醒了瞬,但也只是一瞬,他强行扯开。
琳琅将脸埋进枕里,呜咽着说,“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男人俯身下来,唇齿温热,却比刽子手还要冷漠,“娘娘这话,是想撇清当初引诱臣的干系么?”
她震惊不已,“我,我何时引诱你?”
解不器笑了,轻吻美人酥颈,“别装了,你是什么心肠,我当初看不清,现在却是一览无余,就是佛,也渡不了你。”他又低喃,“这样也很好。”
唯有如此,才能抛弃廉耻,正视内心的渴望。
他背叛他的朋友,背叛他的君王,也不过是,让胸腹拓上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是啊,这样也很好。”
她竟附和了他。
解不器一怔,利器贯穿胸腹。
那是……他为了讨她的欢心,特意送的银花剪。
红影重重,她眉间染红豆。
美人如蛇蝎。
“我的相国,你太心急了。”
她耳鬓厮磨般环抱着他,任由血色沉入衣衫。
“……母后!”
小公子急忙翻开了人,将琳琅抱了出去,满是焦急,“母后,好多血,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自责地红了眼眶。
“都怪儿臣不好,让母后委屈了!”
他看向解不器的眼神,像极了护食的恶犬。
解不器捂着腰腹,倏忽明了。
这是一个局。
就像他当初跟昭后联手,这个女人,也寻到了新的盟友,掉头来对付他!
什么大婚,什么亲政,什么母子不和,都是假象!
这一切不过是让他觉得母子失和,趁着东风出手,也给他们瓦解自己的机会。
“相国发兵逼宫,意图谋反,带下去,打入天牢!”
小公子一双鹿眼见了血,恨不得啖他血肉。
解不器讽刺笑了,“女郎,你又亲手养了一头狼犬出来,不知日后是否也如我这般,反噬己身?”
“相国攀诬君上,处以腰斩。”烛火明灭不定,小公子面无表情,“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解不器大笑着被押了出去。
天色未明,禁庭春深,肺腑里充斥着凉意。
他收敛笑容。
眉眼变得落寞。
解不器依稀记得,封后大典那一夜,灯火煌然,王女倚在君王怀中,回过眸。
看了他一眼。
那一刻,身为谋臣的他,竟想着——
明灯之下,带她远走高飞。
他以为,她对他,也是有意的。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解不器自嘲一笑。
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那就是劫难。他既不能成全手足情深,又不能成全君子成人之美。
到最后,落了个情深不寿、强极必辱的结局。
一抹灰影越过天廓。
解不器静静地看着,等到五六月,那对银耳相思鸟会相爱吗?
他不知道。
毕竟相思,有时是一厢情愿。
小公子独当一面,将后续的事情处理得很好,并没有劳烦到琳琅。
而站错队的世家们又被血洗了一遍。
温家也在其中。
温惊鹊被牵连,女眷流放三千里。
她简直疯了,从中逃跑,又被捉了回去,严加看管。
温惊鹊;‘系统,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第二十九系统极其郁闷,‘温太傅,也就是你老爹,早就上了相国的贼船,宿主,你这都不知道,你的政治敏感也太差了!’
温惊鹊完全想不明白。
‘这不可能!要真这样,太后会选中我?她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第二十九系统更加无奈,‘我让你别小看古代人的智慧,你偏不信,这些阴谋阳谋,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这下好了,你成了获罪官眷,什么助力都没有了。’
温惊鹊咬牙,决定破釜沉舟,‘从昭不行,不是还有靖国吗?’
第二十九系统像看智障一样看她。
人家是共过患难的姐妹,会信你这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
说不定通缉令还是一式两份的呢!
从昭叛乱刚起,被及时扑灭,大靖没有任何落井下石的念头,甚至派遣使者问,需不需要帮手?
从昭臣子表示不相信,这一定是敌人的狡猾把戏!
四月中旬,靖太后的车架亲自到了从昭。
众臣高度提防,大靖肯定不怀好意,趁着他们内乱趁虚而入!用心实在是险恶!
然后,他们麻木看着两个女人手挽着手,四处郊游。
连如厕,也要一起的。
不,越是姐妹情深,越是有诈,陛下您可要……陛下?!
他们陛下跟靖国幼主相携而行,还友好交流了下臭豆腐的制作之法。
“蒸着好,鲜嫩多汁!”
“炸着好,又香又脆!”
俩少年谁也说服不了谁,辨得面红耳赤,于是跑到她们面前,拉拢盟友,问哪种臭豆腐好吃。
琳琅倚花而笑。
小公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挠了下头,小声地争取,“蒸着好吃,不上火,您说呢?”
“嗯,蒸着好!”
君晚探过来,严肃地说,“我觉得炸着香。”
琳琅没骨气倒在她这边,“没错,炸着更好!”
阿令弟弟得意洋洋叉腰,“看吧,你母后最听我母后的话啦,我赢了,阿兄,你学小狗叫,快点儿!”
俩少年又是一番胡闹的取笑。
癸酉年春末,谷雨充沛,四野安定。
大靖与从昭合二为一,改国号为永,统御法度,守疆固土,结束百年战乱。
昔日囚车上一句“君临天下”的戏言,如今已是事随人愿。
郊天大赦,旌旗猎猎。
两国臣子分列路旁,表情还有些诡异的生气,没合并之前,他们吵得昏天暗地,讨论谁上谁下,合并之后,他们依然吵得昏天暗地,讨论谁大谁小。
双方各执一词,辩词无数,总之分不出高下。
幼主恭敬请太后执礼——这本是于理不合的。
但如今,她们才是这片王土的唯一主人。
君晚与琳琅对视一眼。
云袖翻飞,默契燃起一线红香。
“神明在野,请听我言。”
“时和岁丰,礼乐同治。”
“夙夜孜孜,泽被生民。”
“……甘以千里赤血,佑我国祚永延!”
若有一日,君临天下,我要——
迎神,奏乐,悬灯,祭天,百官肃穆皆是我臣!
流云,沧澜,峻岭,沃野,万里河山皆入我眼!
我要,天为我春,众生见我皆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