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完了……”
莫老将军鬓角花白,呜呼哀哉,“环儿她糊涂啊!昭后她久伴君侧,权势绝伦,她,她怎可一意孤行,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戏班子早已斩首示众,很快,那把天子之剑就要指向他们莫家了!
莫老夫人垂着泪,“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环儿在那深宫,过的是什么日子?阿猫阿狗都敢拿她寻开心!在潜邸,环儿是最得圣心,哪家不是恭恭敬敬的,奉她为未来皇后!谁知来了个不三不四的敌国公主……”
“住口!”莫老将军摔了杯子,“你是怕老夫在朝堂上太好过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是,那位是敌国公主,更是琳琅王氏唯一的血脉。
他们环儿被养在深闺之时,对方却已誉满九国。
若非对方是女子之身,那爱女如命的薄云王,怕是连王位都想传给她!
这样的一位人物,即便是落魄了,也不容小视。
可谁又能料到,他们的太子殿下竟然开了东宫大门,将人迎了回去,引狼入室,让她一步步坐到他们仰望的位子上!
一步错,步步错。
莫老将军极其懊恼,早日会有今日之事,那时候他就上死谏,诛杀公主,打消太子殿下的念头!
现如今的朝廷,以解不器为首,他素来也是对抗昭后的一份子,结果连他都看不过去了,站在昭后的那边,一再回绝莫府的好意,谁还能帮得了他们家?
莫老将军沉痛不已。
与此同时,解府回了一辆马车。
“东西都送过去了?”
解不器换了身寻常衣袍,提着鸟笼在庭院走动,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都按照您的吩咐。”
手下人低下头。
解不器“唔”一声,面上不显,心里思绪涌动。
还是太冒险了些。
他想着皇庭里的一枝海棠,春雪还未到,她偏要以身涉险,提前“凋落”,只为将一众耳目拔起,完全掌控后宫。
这样做值得么?
明明为帝王诞下子嗣,徐徐图之,那才是最稳妥的中庸之道!
她是不想……为敌国君王生孩子吗?
解不器想得出了神。
一只相思鸟在笼内上跳下窜,发出幽雅动听的鸣叫。
解不器低下头,逗弄片刻,说得很无意,“怎么,寂寞了?想找个伴儿了?”
手下人当即表态,“那我给‘一点雪’抓几只母鸟来?”
这只相思鸟是宰相的心头好,头顶漆黑,耳羽却挂着一团毛绒绒的雪光。它平日里独来独往的,谁也不搭理,表现得相当高傲出尘,大约到了繁衍的季节,一改往日的懒散,变得伶俐活泼,惹人喜爱。
“不用。”解不器一口否决,到了中途,又改变了心意,“那就寻一只来,不要市集上的,要深山野林里的。”
他任性地说,“要最独一无二的。”
手下:“……”
这同种类的鸟不都差不多么?
当宰相府邸为了一只鸟的繁衍搞得人仰马翻时,琳琅宫也迎来了帝王的盛怒。
“你说什么?你要去寿东?!”
寿东是什么地方?是东西六宫中离他最远的冷宫!
自从大赦之后,妃子发放回家,寿东更是被搬空了,现下连鬼影也见不到,容经鹤正准备废了定妃,让她去冷宫好好尝尝滋味!
罪魁祸首还没进去,受害者反倒是迫不及待?
这算什么!
容经鹤被气得头脑发胀。
女子一身素服,乌发漆黑,柔弱得不堪一击,她伏下肩膀,“是,臣妾小产,愧对陛下的恩宠,还请陛下另寻贤能,接了这凤印,日后好为陛下延绵子嗣,荣昌国运!至于臣妾,会在寿东为陛下祈福的。”
“你祈什么福!你这是想让寡人折寿!”
哪个男人会让心爱之人去冷宫受罪?
容经鹤深吸一口气,连寡人也不自称了,他走过去环着她,低声安慰,“我知道,你小产,正是伤心之时,可你也不能如此糟践自身,乖,你听我的话,好好将养着,日后你我定能子孙满堂,福泽延绵。”
越说这样说,容经鹤越对莫家厌恶。
看在老将军忠心耿耿的份上,他三番四次容忍定妃的跋扈,却不料埋下了祸根,害了他未出世的孩子!
而寝宫内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暗暗心惊。
他们的娘娘挣的可真是泼天眷宠,如此胡闹,陛下便是气得跳脚,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反过来哄着人。
容经鹤放轻了声音,“等你养好了,你就去我建极宫里住着,日夜相对,我们迟早也会有孩子的,好不好?”
建极宫是天下中枢之地,出政令,策四野,陛下能让娘娘踏足此地,足见帝心之偏颇。
元似低着头,借着余光,看到昭后推开了君王。
他微颤睫毛。
“……孩子!”她仿佛受到了刺激,“没有孩子了!容经鹤,你不要再自欺欺人,我们,我们是不会有孩子的!我亲眼看着,看着他们是怎么从我肚子里流出来的!”她哭着,又笑着,“也好,也好,他们本来就不该到这个世间的,我是个罪人,我不配做母亲……”
琳琅宫彻夜盘旋着一个痛失孩子的年轻母亲的悲鸣。
在天子的大怒之下,总管公公下了大狱,而莫家罪加一等,受到了全族近乎倾覆的惩罚。
为了给昭后出气,天子自断左膀右臂,令百官无限唏嘘。
但是帝后的关系没有丝毫的好转。
到了月,日头不热不凉,容经鹤也像苦行僧一样,禁欲了五六个月。他问着新来的宦官,“琳琅宫的秋千做好了?”
“回陛下,秋千早就装好了。”宦官低声说,“那边传话过来,娘娘玩了好一会儿。”
容经鹤神色缓和,放下奏折,“过去看看。”
进了宫门之后,处处葳蕤,那彩绸秋千架在树下,裙摆飞扬,霎是娇艳。
她又梳洗打扮了。
她穿上了那一件芙蓉金雀红衣。
那是去年她生辰之时,他特地花了积分,从系统商城兑换出来的珍品,金雀熠熠生辉,在芙蓉红池里踱步挺立,令他想到了多年之前,她在月下玉台弹奏箜篌的模样。这件衣裳还是系统推荐的,说是它综合了对方的喜好和时下的审美,穿出去肯定惊为天人。
这话没错,这红衣天生为她。
当她还是皇贵妃的时候,她不能穿着正红,他舍不得委屈心尖上的人,立后也是蓄谋已久。
眼下她终于能穿自己喜欢的衣裳,随心所欲。
容经鹤勾了下唇,冲着宫人摆了下手,便站到她的身后,轻轻摇晃起秋千的绳子。
她站在秋千上,红裙飞舞,好似翩跹的蝶。
“再高点!”
她笑声如琴。
容经鹤温声道,“不行,再高点你就要飞出去,去当天上的仙女了。”
她猛地回头。
帝王的冕旒垂珠遮住了些许眉目,威势赫赫,众人跪倒一地,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元似是唯一站着的,他需要扶着皇后下秋千。
“寡人来吧。”
容经鹤难得心情痛快,亲自抱了琳琅回去,直奔寝殿。
她有些不安,要挣脱他,容经鹤却低下头,嗅了嗅她颈上的汗,“没事,香着呢。”
他轻车熟路扯下腰带,去咬那一块樱桃红。
琳琅推他,奈何男女力气悬殊,她反被擒住了手。容经鹤低笑道,“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要对我欲擒故纵么?行,你就擒吧。”
“……不要!你放开我!”
她忍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尖叫。
“你放开!我叫你放开啊!大人救我!”
容经鹤被人甩了一巴掌,狠狠的。
他确定了,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欲擒故纵。她是真的——在拒绝他!
那双眼睛荡漾着淋漓波光,却没有对他的情意。
“……大人?谁是你的大人?谁又能来救你?”
帝王容色冷峻。
“寡人就奇怪了,自从你小产之后,你不许同房,更不许我碰你……你这是,背着寡人,找到了新的靠山?”
系统的心凉得透透的。
不会是它想的那样吧?
王女,王女是个很聪明冷静的人,不会把自己逼入死胡同的!
它安慰着自己。
“说。”
容经鹤不给她一丝退路。
“你若说了,你和他还有一条生路。可你不说,不止他没生路,你,也得死。”
她紧闭着嘴唇,不发一语,那红衣的红,衬得她艳丽不可方物,却有一股冷冰冰的寒意。
“很好。”
容经鹤怒极反笑。
“看来你是一心一意要袒护那个奸夫,寡人就如你所愿!即日起,你就去寿东!没有寡人的允许,你死也不能回来!”
他拂袖而去。
琳琅抬起红袖,拭擦自己的泪痕。
下一刻,一道光影出现,它攥住她的手,声音如同咒语,在她耳边响起:‘去!去解释!’
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
清澈的、稚嫩的……好像很好骗呢。
内外跪满了宫人,耳目遍布,琳琅也没有做得很惊世骇俗,她只是冲着“空气”笑了一下。
“不悔。”
红衣灼艳,宛若嫁衣。
系统的视线久久凝固。
它怎么会突然想到她出嫁的场面,那时她是亡国公主,身份敏感,宿主也没有大办,匆匆为她披了个盖头。而那些喜娘,是从莫侧妃那边拨过来的,充当眼线,不怀好意,也一个劲儿压她的风头,匆忙得甚至连妆也没有上。
她就那样安静坐在窄小的床榻上,被宿主掀了一角的盖头。
那嫁衣竟还不及嘴唇鲜红。
她眼中无悲无喜,却漆黑得极美。
像是复仇的艳鬼。
宿主很高兴,甚至不顾她的意愿,强要了人,灯烛彻夜通明。
虽然系统觉得这样很不应该,可它到底只是一个系统,一个连接两界的媒介。就像是手机对于主人的意义,仅是单纯的工具,自始自终,都无法干涉主人任何的想法。
——她这样是不行的。
进了寿东,想再出来就难了。
而且她身体还没有恢复痊愈,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受苦受罪?
系统还想再劝她,手掌不自觉伸出去,握住她的一截手腕。
她愣了愣。
是实体的。
她感受到了几分力度。
琳琅垂下睫毛。
但系统并没能改变琳琅的心意,她一意孤行,当夜搬出了琳琅宫,住进了妃子们避之不及的寿东所。
建极宫摔了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