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亩地,听起来很少,可是他娘的,他这把老骨头起码要种上三百多棵海棠树啊!这还不止,陛下最恨偷工减料,如果他敢偷懒,敷衍了事,这官儿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
大臣们的目光略带怜悯。
叫你不听,非要怼陛下,这下好吧,陛下发大招了。
这天风很大,火很旺,邹相公走得很安详,除了在太御门摔了一跤,当时嘴里叨逼逼着,要请最好的花匠到家中授课。
夜深之际,永寿宫灯火长明。
“听说你在朝堂之下,又把人给怼了?”
银炭煨着红火,桃枝与柏叶的清淡香气弥漫其间,长公主端坐在凤鸟星纹铜镜前,一头湿漓漓的鸦发披散在绸巾上,干燥的男性大掌轻柔擦拭着。
“跟他们谈谈心罢了。”荒帝漫不经心,指尖挑起一缕发丝,“可是有谁给阿姐告状了?”
“告状倒没有。”琳琅失笑,“阿姐又不是不知道你,虽然爱抄家,但抄的也是谋逆之臣,咱们不狠点,魑魅魍魉杀都杀不完。只是,只是阿姐有些愧疚,又是和离,又是废太子,给你添了麻烦。”
荒帝让侍女奉来木樨香油,色泽晶亮如琥珀,他指尖沾了一些,往她青丝上温柔揉搓,“阿姐,此话休提,你我同心一体,盛衰荣辱,皆系一身。是千秋万代也好,是身败名裂也罢,只要有荒弟一天,即便是我沦落到要上街讨饭,也绝不饿着您一口。”
琳琅捏了一柄檀木梳,圆润的梳背轻轻击在荒帝手背,“小孩子净胡说,有阿姐在,哪能让你沦落到这个份上。”
荒帝锋利的眉峰在烛火中略微柔和,“谨遵姐训。”
在等琳琅头发干的时候,姐弟俩移动到案桌前,一黑一白,下起了棋。
“哒——”
琳琅黑子落下,敌军却迟迟不动。
她抬起头,荒帝单手支着额角,眉心皱着淡痕,唇角微抿,便是偷偷打瞌睡,也睡出了一种四海八荒唯我独尊的霸气。
长公主忍俊不禁,一旁伺候的侍女略微紧张。
陛下的衣食住行皆由总管大人安排,随从的也是一些小太监。她们这群宫女应该算是整个皇城独一份了,专门伺候长公主起居,太监们根本进不了内宫。所以说,侍女们侍奉陛下的经验是少之又少,平日里陛下根本不让她们近身。
琳琅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安抚了紧张的小宫女,旋即起了身,取了帝王的貂裘回来,展开披在男人身上。
对方啪的一声,攥住她的手腕,如同幼兽钻入庇佑者的怀中。
“阿姐,不要走,不要离开阿弟……”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仿佛夜里缓缓落下的尘埃。呼风唤雨的铁血帝王,却连一声祈求都那么克制谨慎。
“我不走。”
琳琅摩挲着他的手背,对方的情绪渐渐平稳,眉心尚存一丝忧虑,阴霾久久不散。
史册记载,荒帝年少聪慧,生而知之,枭雄之辈,奈何妇人之仁,崩于三十六岁。
三十六岁,正是一个帝王春秋鼎盛的年岁,荒帝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乌衣铁骑踏平了姑射、厌火、犀奴、大泽等四国疆域,统一千秋大业,只差北境秦国一脉。
这一切,戛然而止在秦国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