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我那庶妹一事?”
燕国公黑眸望向她。
“看来夫君很欣赏她。”
琳琅不紧不慢地拢了下滑落的锦绣披帛。
燕国公微微皱起眉,妻子的话语里带着几分冷意。
年轻的妻子拿起一把细长的剪子拨弄烛光,姿态娴雅而沉静。
“夫人何出此言?”燕国公问道。
“若不是欣赏她,以夫君在朝廷的声望与地位,哪里会让此事拖至今日而迟迟无法解决?别说夫君是怕了那一群酸儒、一个依附世家门庭生存的女子?”无用的烛芯被女主人轻轻剪断了,室内因此明亮了几分。“夫君的雷霆手段,妾身嫁过来后也有所耳闻,近日何故犹豫不决?”
她的身子是稍稍侧着的,地上映出的剪影纤薄婉秀。
“夫人——”
“嘘。”
轻罗小扇温柔掩住了燕国公的嘴唇,她轻轻地说,“夫君,你知道的,妾身最不爱听解释了,有些善后,只会让真相变得更加不堪。”
琳琅放下剪子,腕间的翡翠镯子折射出幽绿的光泽,她偏头看燕国公,“夫君是妾身的天,是妾身的地,是妾身唯一的栖息之所。可妾身不知道,妾身是不是夫君的春闺梦中人。”
她又笑了笑,“这些话夫君愿听便听,不愿听,就当是妾身烧糊涂了,多发了几句牢骚,夫君不必往心里去。今夜的雪不知什么时辰才停,夫君处理公文记得多添几件衣裳,妾身困乏,就先睡了。”
说完,便欠了欠身,撩开纱帐去了内室。
燕国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神色晦涩。
“夫人不必多想。”
琳琅听见了,并没有回话。
隔天她让人备了马车,去了佛门的第一圣地,白马寺。
燕国公听见沈管家的汇报,龙蛇游走的笔迹微微一顿。
琳琅戴着幂蓠,支开了下人后,袅袅娜娜往一处院落走。
“沙沙沙——”
披着黑色斗笠的年轻僧人在院内扫雪。他听见不远处有雪泥陷落的声响,于是抬头来看,这一下,愣在当场。
“大师,琳琅有礼了。”
女声柔缓,如同春水般漫过耳际。
眉间点缀着红砂的僧人恢复了沉稳之色,朝着人行了个佛礼,便拿着扫帚进屋了,自始自终,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
冷淡得如同这寒冬腊月里的冰凌,骨子里化开的全是雪水。
作为白马寺最为年轻的译经大德,镜澄的俊秀无双是经过万千信徒点头公认,尤为难得的是,他年少成名,身上却没有任何浮躁的毛病,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润,春风化雨般普渡众生。
同时,这位年轻大德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令入了几十年佛门的老和尚都自叹弗如。
谁也没见过镜澄冷漠的一面。
如果有,众信徒想,那肯定是看错了。
琳琅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个俊俏的和尚对她的态度冷得不像话,仿佛之前被她非礼的害羞腼腆是她记忆中的错觉。
“大师为何对琳琅这般冷漠?”
琳琅问了,楚楚可怜的,还拽着他的衣角。
镜澄伸腿要迈上阶梯,被她这一扯,脚步不自然就顿了下。他并没有回头,目光直视着屋里供养的落了漆、年头久远的金身小佛陀。
“施主既已嫁为人妇,望谨言慎行。贫僧是出家之人,不经红尘,若是言行有所疏离不当,施主多多担待些。”
他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平静得可怕。
“所以大师打算,将那一日的事,全忘了?”
镜澄面色淡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昔日种种,贫僧早忘了,施主也不必过于牵怀。”
“可如果,有人忘不掉呢?”
银红色的凤尾裙逶迤在雪中,她轻抬起手,纤细的腕骨上套了一只刻着莲花纹的银镯子。这莲花开在佛前时,是不染纤尘的皎然。然而当它落进人间烟火,与女子柔软的肌肤相触,便沾上了似水的情愫。
仿佛一道即将说破的禅机。
镜澄闭了闭眼。
心下渐渐涌起了绝望。
他告诉自己,不能沦陷。
否则等着他的——
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