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子连翘守在一边,见他睁眼了无比惊喜喊道,“少爷您终于醒了!昨个您突然昏了过去,可把咱们吓坏了。”
指尖触摸了一下额头上的绷带,谢连城悚然一惊,“现在是什么时辰?”
连翘支吾着没说话。
谢连城连忙掀开被子,鞋袜才刚踩着了地面,只觉得一阵眩晕,差点没倒下去,侍子连忙扶住了他,“少爷……”
“快,把衣服拿来,我要出去!”
他哆嗦着嘴唇,原本红润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谢家人被赶上了囚车,押送到了朝门外,这里是王公大臣或是士大夫的处决场所。
监斩官是朝中新贵,也是琳琅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气度凛然,叫人望之生畏。
鸣炮三声之后,他抽出了一张令牌抛出。
掷地有声。
“午时已到,行刑!”
鲜血飞溅。
一颗颗大的、小的头颅咕咚一声滚落在地。
乱糟糟的头发染着血污,掩盖了面孔,那场景十分骇人。
人群之外,谢连城面色木然。
谢家倒了。
最爱他的两个人在屈辱中死去。
除了镇守在边界的五妹、六妹,他的嫡系血亲统统遭殃,连稚嫩的小孩子也没有放过。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他?
是报应?
他凄惨一笑,既然是报应,为什么不冲着他来?
他才是最该死、最该被千刀万剐的那一个人啊!
是他轻信了一个女人的甜言蜜语,把整个家族都拖下了水,才招致了这一场灭门之灾!
“回去吧。”
后面有一道声音轻轻地说,那样温柔的,熟悉的,仿佛不曾陌生过。
谢连城呆滞着,由着那人抱了自己回去。
他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在这个手沾自己全家鲜血的仇人面前,竟连一丝的愤怒情绪也没有了。
真正的心若死灰。
晚上琳琅留了下来,搂着他入睡。
他睁着眼,呆滞看着床顶,不知过了多久,听着窗下的寒蝉鸣泣,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下午趁她出去藏的。
他略微起身,将锋锐的刀尖抵在她的胸口。
这一幕何其相似,可他的心境却大不一样了。
像那时一样,她依然对自己没有任何防备。
他将刀刃往里面推进了一分。
“怎么不动手?杀了我,你就可以为他们报仇了。”她闭着眼,并没有阻止。
谢连城一怔,眼泪瞬间流下,落在女人的脸庞上,又没入鬓发里。
琳琅的手里被塞进了那把染血的匕首。
“将军,求你,帮连城解脱吧……”
“他们都走了,那么狠心的,抛下了连城一个人。”
他伏在琳琅的胸口,低声呜咽,“连城是个罪人,没有办法杀了将军为他们报仇……求你了……”
琳琅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待他哭得累了,渐渐睡了过去,脸颊上犹带着泪痕。
第二天,谢连城除了脸色憔悴些,一切照常生活,仿佛忘了那一场亲眼目睹的屠杀。他之前缝过一件藏青色女式长袍,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现在重新做了起来。
琳琅带他出去郊外散心。
她用草叶编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蚂蚱,伸手递给谢连城,“这东西挺会折腾的,像小孩子一样爱胡闹。”她又笑了,指尖碰了碰小玩意的身体,亲昵道,“以后咱们的孩子就取名跳儿吧,活泼又福气。”
谢连城温柔注视着她,“将军决定就好。”
“跳儿,你可要听话呀,不要总是欺负你父亲。娘亲不在了,你就是家里的支柱,可一定要好好替娘亲守护你父亲。你答应的话,就点点头。”
琳琅很孩子摁了摁蚂蚱的脑袋,抬头冲着男人灿烂一笑,“你看,咱们的跳儿多乖。”
“是啊,跳儿真乖。”他喃喃重复了一句。
回去之后,他将那件女式长袍拿出来,里面塞进一条白绢,再仔细缝了起来,藏好针脚。
他难得梳洗了一番,屏退了侍子,自己从箱底下挑出了新婚嫁衣,不同于时下流行的花卉式样,他亲手绣了一对嬉戏飞舞的金蝶上去,愿日后能同意中人双宿双栖。
如今金蝶依旧艳美,而他却要将这身嫁衣当成丧服。
谢连城端坐在铜镜前,素手轻抬,用胭脂在脸颊上添了一笔红彩。
宛如伤痕,红得妖艳。
他取了红纸,半含着,嘴唇轻轻抿了一下,晕染成梅红色。
谢连城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白玉酒爵。
梨花酒,真应景。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他低低一笑。
“将军,恕连城先走一步。”
他虚举了一下。
“啪——”
碎玉飞溅。
他的手缓缓垂落在床边。
最后,谢连城以自身性命做局,赌琳琅对他的情意。
如果他的死能令她悲痛,换取谢家的一线生机,那他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抱歉,将军,到现在连城还在算计你。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
“连城?”
有人在耳边轻轻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