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深夜,梵钟被急促敲响,武僧们披衣穿鞋,迅疾掠向毗卢宝殿。
“不好,出事儿了。”
小僧侧脸听着动静,立即挺腰半坐起来,架住小妖精的手脚,“先别打,我出去一趟!”
小妖精满脸不悦,“不许走!没把你揍成小笼饼我消不了这一口气!”
小僧自知理亏,嗓音窄窄轻轻的,生怕重了一点儿惹着了这位小姑奶奶的霉头,“可,可你都打我七天了,你还没消气么?”
“七天怎么了?!”
小妖精陡然拔高尖调。
“人家炼丹都要七七四十九天!我才七天!释雪生你怎么这么没耐心!你再这样不听话,你就跟你那条小死鱼玩吧!”
小僧:“……”
那是木鱼。
小妖精又戳着自己的光秃秃的脑壳,气得浑身奓毛,“你看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儿,什么地方不好剪,你非咔嚓我前头的,你让我一代妖王多失体面啊,万一我那二十万小弟瞧见了,可不得笑死!”
小僧心道,它们又不是嫌命长了,哪敢笑你。
小妖精狐疑瞅他,“你什么表情呢?心里嘀咕着啥呢?”她又怒气冲天,“释雪生,你有没有给我好好反省!女孩儿的头发能乱剪的吗!这么丑我怎么出去见人啊!”
吧唧。
软凉的双唇沾了她的大脑门儿。
“不丑,呶呶好看。”小僧羞涩道,“这样,这样亲起来,凉快,不用吃头发。”
小妖精:“???”
等等。
为什么听着这么有道理,小和尚笨拙极了,每次让他吃唇儿,他总是嘴一歪,把她旁边的头发啃湿了。
她捏着下颌,冒出了一个危险的念头。
她要是剃光了头发,小和尚岂不是能亲她整颗脑袋?
小僧就把沉思的小雕像搬到了她最爱的那一张杌扎子,透出一丝撒娇的语气,“我回来再反省昂!”
毗卢宝殿,香火长明。
释雪生顶着一张小笼饼似的脸儿走进来。
“小师弟,你脸怎么还没消肿?”
“前些天膏药可好?要不要换一种?”
师兄们七嘴八舌,关怀问切。
小师兄则是感叹道,“那窝马蜂真狠哪!连嘴也不放过!”
少年小僧蓦地红脸,酣热的耳根埋向暗处,才不至于让师兄们发觉他的异常。
“都来齐了?”
班首威严巡视,继而说道,“冬心庵,被妖魔献祭了,九百七十八条人命,无一活口!”
众僧皆寂。
冬心庵,圣地八大丛林,也是唯一的女众丛林,鼎盛时期被十六座王朝供奉,公主女王趋之若鹜。
“这场祸事的起因,是一桩不该存在的风月,冬心庵有个小比丘尼,也是庵主的小弟子,名为净音,就在前年,她接替了其师姐的职责,镇守鱼龙寂照塔。诸位皆知,这塔里关押的,是千年来为祸人间的恶瘴,更有万年魔头六冥妖。”
“那魔头蜜嘴甜舌,很快哄得比丘尼为他破了身子,孕了魔胎。”
班首顿了顿,面无表情,“此女为了保护魔胎,又不想魔胎出生没了父亲,竟被冥妖哄骗,擅自揭了封印,寂照塔由此倒塌,魔胎又在同日出世,冬心庵包括庵主,以身殉道,她们无一人幸免,全做了魔胎的养料!”
“冬心庵曾是十六国供奉,内有十六鱼龙匣阵,如今从塔内出逃的妖魔,皆通过此道入了各国,圣地七大丛林的佛宫已驾临诸国,我等同为释家弟子,亦要伸之援手!”
当小妖精听完了小和尚的转述,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头。
她好像跟小尼姑干的是一样缺德事儿啊。
啊呸呸呸。
她向来只是吓唬小和尚,可从来没对他的肌肉大光头们动手!
小妖精善恶混沌,正邪未分,但她修得是天地逍遥之道,对生养她的万物也有一丝怜悯,干不出来这种为了自己快活就让生灵涂炭的事儿。当然,这首先得苍生没惹她,惹毛了她可不管自己有没有怜悯。
般若觑了小和尚一眼,他手脚利落收拾着包袱。
先是他给她买的衣裳,豆绿色瑞草小鹤半臂、柿蒂花如意裙、雪里金兔绒夹袄、猩猩红滚白毛边披风、奔鹿小抹胸等,赤夏的,严冬的,贴身的,全收拾了遍。再是她的胭脂水粉,梳篦眉黛,还有她的滴珠卧兔儿、蚱蜢小对簪、赤金一滴油,通通放进了匣子。
小妖精:“?”
完了完了!
这小和尚记仇了迁怒她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要将她扫地出门了!
小妖精赶紧跑他边上,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释雪生,我跟那魔头不一样!我不爱献祭!我会对你好的!”
对方嗯了一声,道了声我知道,收拾得更快了。
在她愣神的功夫,连她睡觉前爱盘的佛手小金刚,吃饭爱用的甜白釉小碗,全装进了进去。只要是她碰过的,玩过的,哪怕是在疙瘩角落里被她丢进去遗忘的,被那双淡青色破雪芽的僧手一件件捡了出来。
小妖精:“!!!”
小妖精急得抓心挠肝,又将小碗放了回去,“释雪生你信我呀!大不了,大不了,咱们不生妖胎了,这总行了吧!”
小僧:“?”
小妖精肉痛无比,抱住他的小腰,埋在他的大胸,呜咽着说,“那,那我都为你绝后了,日后咱们可得天天双修,把我失去的那份儿再狠狠补回来,这个我不能让步了,否则我亏死了呀,我好没面子的!”
小僧:“??”
他羞得头顶冒出一缕缕青烟,惶急推开了她,转过身去,瓮声瓮气,“你在说什么呀!还、还不到时候!”
然后小僧又伸手,别到腰后,没敢看她,“碗给我,路上要吃的。”
小妖精万念俱灰。
她都退让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要送她上路!
妖爱一个人,好难!
小妖精垂头丧气,满屁股墩儿坐进杌扎子,心灰意冷道,“动嘴吧!”
大不了她换一个壳子,再找一个周正俊俏的小光头!
“动、动嘴?”对方呆了呆,迟疑道,“光天化日……”
小妖精恶狠狠瞪他,“快点儿!!!”
“……喔,好、好。”
小和尚被她催得也有些乱,那冰白的手指就滑进她的耳后软肉,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又闭紧茸茸的长睫,破釜沉舟般伸出了浅桃色的长舌。除了第一次的吻,余下都是他被动承受,还不曾这样大胆又新奇地触碰她的糖浇樱桃。
小妖精被亲得迷迷瞪瞪的,心想,这上路好像也不赖欸。
“释雪生,我是上路了吗?”
她眼尾略带红潮。
“……”
小僧睁开潮润的黑睫,又咬着唇,把她的手拿出衣襟外。也不知她什么毛病,最近亲他还带揉胸的,难道妖精成年都这样么?
“以后别这样弄了。”小幺鸡口吃道,“揉这里,我、我怪羞的。”
小妖精没心没肺,揉不揉的,哪里是她一个意志薄弱的小花妖能控制得住的,她笑嘻嘻顺他,“好呀,下次你把我手绑上,我就不揉你了。”
小幺鸡无奈看她。
他真绑了,这姑奶奶又得泼天泼地闹了,他怎么能招架得住?
再说,他也不舍得绑她。
小妖精被亲足了精神头儿,神采奕奕翘起脚尖,又同他好了,软嗒嗒地问,“那你,那你不赶走我啦?”
“赶你走?”他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刚!”她气咻咻地叉腰,“说完那小尼姑做的祸事,你就不理我了,还把我的东西都收起来,肯定是不想我住这儿,睡你旁边!”
“……啊?”
释雪生的猫瞳睁得老圆,迷茫又无措,还有一丝丝的委屈,“没有啊,明日我们要出行十六国,你认床又认碗,趁天亮还有些时辰,我,我都给你带上,这样也不成么?”
“那,那你不生气啦?”她扬起发旋,顶着他的下颌,“不怕我像那个魔头骗你生崽啊?”
释雪生:“?”
他想一会儿,才想明白她的行事,不禁好气又好笑,“他是他,你是你,他做的坏事,我为什么要迁怒你?”他软软蹭她,“退一万步说,若能生崽,我是自愿的,哪用得你来骗。都说了,我要同你归家,我是你媳妇儿,不会让你绝后的。”
小妖精心胸皆软,“奶膘,你真好!”
“……”
小和尚强撑着脸,指了指自己起势的结喉,锋利的棱角逐步显露,“瞧见没有,我已经大了,可不能再叫奶膘了。”
“……真的欸,这里也大了,硬硬的。”
她手指拨了拨,遗憾地说,“不能滑的。”
小和尚结喉微动,拿开了她作乱的手,想了想,又捏住她的手腕筋骨,低声道,“待我们去了十六国,你会见到许多的美少年,你远远看一眼就罢了,可不能上手摸他们的结喉。”他又像护食的老母鸡,固执又严厉地叮嘱,“其他地方也是,屁屁也不可以捏,会很不好的!”
“知道!知道!”
她敷衍道,“这话儿你都说了好些遍了!我就捏你屁尖儿行了吧!”
随后,小妖精忧愁望着自己平坦的小雪川,“可是释雪生,我没有你的大,你会不会变心啊?”
她第一顿食物就是在佛前的供桌,又被小和尚在净宗里衣食无忧藏了八年,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在他的胸口里懒洋洋趴着,看小和尚劈柴挑水念经做功,心境还是刚下山时的纯净透彻,有什么便说什么,半点都不藏着掖着。
她往往是用那一张天真软绵的脸庞说着最荤腥的话,“他们都喜欢阔大渊深的,你是不是也这样?”
“我不是!!!”
小白鹤惊吓般唳叫起来。
小妖精眨着眼睛望过来,“不是呀?那你是喜欢一手掌握的吗?”
“你,怎样都好,我不变心的。”他不自在地扭转了头,小声极了,“大小都不要紧,反正,反正也不需要你喂奶。”
小妖精凑近他,“什么呀?什么喂啊?好吃的?奶膘,你喂我,我也要!”
奶膘如同火烧屁股一样,噌的一声起了身,“我给你弄点笼饼路上吃!”
“好——”
小妖精没来得及欢呼,他又拿来一叠半臂高的喜帖,“路上颠沛,你先多写!”
小妖精:“……”
手腕隐隐作痛。
要不我还是上路算了。
次日,小和尚背起一座小山丘似鼓起的包袱,其中有一大件是般若的小床,堆得老高的则是她用惯的锅碗瓢盆,看起来颇为壮观。
师兄们目瞪口呆。
他们看了看手里的钵,又看了看小师弟背后的庞大阴影,黑云压城的紧迫感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