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丁承峰问:“怕什么?”

杨少君说:“怕见到。又怕,见不到。”这说的是苏维。

丁承峰笑着走上去搂住他的肩膀:“我呢,跟你差不多,不过见不见都是一样的。少君,你别回去了,跟我去广州,或者我们一起去福建,自己创业,做生意,赚钱!不读书了!”

杨少君看着他的眼睛,看出他是认真的,然后很慢地摇了摇头——虽然慢,却没有半分的犹豫——他说:“不,我得回去。”

丁承峰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出理由,于是换了一个字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去。”

丁承峰看着他,笑容有些可怜讨好的意味:“那,我跟你去上海打拼好不好?你考警校,我挣钱……”

杨少君叹了口气,用力地搂住他。良久之后,他说:“回去吧,过你自己的日子。我跟你一辈子都是战友,兄弟。”

到了最后,还是各走各路,各回各家。两年的纠葛,也不过换一个“一辈子的兄弟”。

杨少君去当兵后没多久苏黔就去了美国留学。他和一个女孩儿一起上的飞机,女孩的父亲是他父亲公司的合作伙伴,他去读经济管理,女孩去学社会学。临走之前,苏母边帮他收拾东西边意味深长地告诉他:“汪文是个好女孩。”——是的,那个和他一起留学的女孩成为了未来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

苏黔的一生都是精密规划过的,几岁取得什么样的学业或事业成就,几岁应该和什么样的女孩交往,几岁应该结婚,几岁应该生孩子……有父母为他做的规划,也有他自己的规划。父母望子成才,他自命不凡,立志要保护姐姐们,为弟弟们护航。事实上,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苏黔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认为自己活的还算成功,他周围的人也一直用仰视的目光看着他。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优秀的天之骄子。有人觉得他很可笑?很遗憾,他相信,可笑的一定是那些人自己。

但生活却始终在和苏黔开玩笑。他半生就经历了太多他认为不可思议的“意外”,譬如弟弟接二连三地出柜,譬如相识十年的妻子突然提出要跟他离婚,譬如一个他曾经非常讨厌的男人后来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从他经历第一场不可思议的变故开始,他的生活就开始不断脱轨。

——那第一场变故,是在他二十岁时,接到了正在医院里的父母给他打的一个电话。

杨少君回到上海后,也经历了不少的意外。

第一个意外是,他去齐永旭家找自己青梅竹马的兄弟,却在楼梯间发现兄弟被一个中年男人压在墙上亲吻,那个男人的手甚至从齐永旭的衣摆下伸了进去;第二个意外是,他在路上偶遇苏维和一个年轻的男生,苏维没有发现他,他偷偷跟着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然后十指交缠在一起;第三个意外是,半年多的复习后,他被警校录取了。

有时候杨少君会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前二十年来他经历了无数的抛弃和被抛弃,闹到最后,每个人都找到了能和自己十指交扣的人,他却还要回到那间四坪的昏暗的房子里自己为自己煮泡面。

杨少君其实在当兵的时候就想过,自己回去了就今非昔比了,不再是那个地痞流氓,当过兵,考上警校,以后还能混上公务员,就算还是配不上苏二少爷,至少站在他面前总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但是当他看到苏维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以后,他就没有在出现在苏维面前过——不是不去找,而是偷偷地、远远地看。

他会跟踪苏维,看着苏维和年轻的男孩爬上楼顶的天台,在那里拥抱、接吻,相依相偎地闲坐;他会偷偷溜进学校,从窗户外看苏维对着黑板发呆的样子;他会守在苏家新买的别墅区附近,等着轿车开过,看坐在里面的苏维心不在焉的模样。

苏维念高三了,成绩不太好;苏维和那个男生吵架了,三天没去上课;苏维剪头发了,换了个毛刺刺的板刷头,看上去傻傻的可爱;苏维……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和苏维要好的男生再也没有出现过。学校里没有,放学的路上没有,周末没有……苏维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杨少君花了些心思去打听,才知道那个男生出事了。

终于有一天,杨少君尾随着苏维,看他心不在焉地爬上一栋居民楼,站在楼梯间里,对着一扇窗户发呆。事实上杨少君在那之前已经隐隐预料到了什么,所以他看到苏维站在窗户前发愣超过三分钟以后,已经开始心慌了。

看到苏维推开窗户,杨少君终于忍无可忍决定现身。他从楼梯下方拐出来,大喊苏维的名字。然而苏维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变得异常惊恐。杨少君冲上去,却没有来得及。

他眼睁睁地看着苏维从窗口跳了下去。他趴到窗口,看见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男孩的身体被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弧度,暗红色的鲜血像是妖冶的玫瑰,在他身下缓缓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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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少君因为开枪打人那事也被暂时停职接受调查,正好得了空闲能窝在家里,和苏黔凑了一对。

他自从知道苏黔精神上出了点问题以后就挺犯怵。以前苏黔跟他说什么他老是对着干,叫他别抽烟他本来打算抽一根现在抽两根;叫他脱下来衣服别乱放他索性把鞋也脱了;让他没洗手之前不许碰自己他就故意吃得一嘴油上去亲……杨少君特别喜欢看苏黔吃瘪的样子,以前苏黔总是高高在上说一不二,光靠自己浑身散发的冷气就能威慑人,但杨少君发现他实际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苏黔也没碰过杨少君这种无赖,他以前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杨少君偏不,他就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每次看到他跟自己过不去都气的头顶冒烟,想了半天,要威胁,又不知道怎么威胁,最后还是认输。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杨少君连看一眼苏黔都小心翼翼的,能不出现在他面前就尽量不出现,可又忍不住要去看看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第二天下午三点的时候,卢老先生又来了。

杨少君在门口像个小孩儿一样涎着脸缠着卢老先生耍无赖:“卢医生,让我听听你们到底说些什么呗,让我心里有个数。”

卢老先生很不认同:“你在的话会让他很紧张。”

杨少君继续耍无赖:“那我躲起来。”

卢老先生哭笑不得:“你躲哪?”

最后杨少君一撩袖子,很精神地摸出手机要打电话:“那我让兔崽子们给我弄个窃听器来!”

卢老先生嘿嘿两声皮笑肉不笑:“得了吧杨警官,你要是真关心他,先把你的闹铃换了。”一句话就把杨少君给说僵了,站在原地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卢老先生上楼了。

等卢老先生进了苏黔的房间关上门,杨少君玩世不恭的笑脸收起,表情变得凝重。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