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竟还活着!
生死存亡,一发千钧,那人如神祇一般从天而降。山穷水尽处,为大穆劈一条光明坦途。
援军忽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皇宫,太监宫娥们欢喜得失了分寸,一路奔走相告,聚拢在太宁宫的皇子皇孙与后宫妃嫔们,惊讶错愕之余,齐齐松了口气。
金銮殿的门缓缓开启了,一干老臣望着那面赤色旌旗热泪滂沱。
瞧着阵前厮杀,指挥若定的那人,忽有人想通了一切环节,心内悔意万千。
战事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眼见卓乙琅被一干亲卫簇拥着掉转了马头,卓木青一扬鞭子追了上去,耿丁紧随其后。
湛明珩未曾言语,目送他策马奔出金銮门,随即继续回头往前杀。纳兰峥被吴彪、吴壮、钱响等人紧紧护持在当中,落他一个身位。
四人皆知,三百个日夜风雨同舟,至此该当分道扬镳。
狄人很快被杀得溃不成军。大半个时辰过后,金銮殿前已是一片安宁。激越的欢声响彻了整个天阶,以至连司礼监太监的喊话都被淹没了,待到瞧见一众皇子皇孙簇拥着谁走来,赵公公与如妃娘娘搀扶昭盛帝坐上了金銮殿的龙座,众将士才恍惚惊醒,惶恐伏倒。
这是一年来,他们头一遭瞧见昭盛帝。
众人俱都垂首而跪,因而未能看见,圣上面色憔悴,干瘦得几乎可说形容枯槁。
他似乎发不出声来,只得叫赵公公代为传话,喊众人起身,再问湛明珩可有话说。
湛明珩垂眼默了一瞬。战事方才了结,金銮殿前尚是血流伏尸,一大堆烂摊子急须收拾,皇祖父却在此刻拖了病躯,竭力坐上了金銮殿的龙座。他晓得他的苦心,故而不愿辜负,颔首道:“孙儿有话说。”
昭盛帝面上不露颜色,招手示意他入殿来。
纳兰峥见状忙上前去,伸手替他卸除铠甲,脱去腰间佩剑。
铠甲只几副,是此前从狄人身上扒下来的。她因那玩意不合身,着实穿得疲累,方才战事结束已及早卸了。但湛明珩尚且穿着,如此自然不合礼数。
湛明珩伸展了双臂,由她替自己料理完了,随即低声道:“跟我来。”说罢也未留与她反应回绝的时机,向天阶走去。
纳兰峥只得跟了上去,落在他身后。
她想,她晓得湛明珩此举用意。
天阶笼统一百四十四级,每三十六级逢一台面。两人一步步往上走去,姿态庄重而肃穆。待缓缓行至最后一个台面,距金銮殿大敞的殿门一步之遥,湛明珩忽然停住,撩袍跪下。
纳兰峥旋即跪在他身后,错开一些位置。但听身前人平静清晰地道:“孙儿戴罪之身,未蒙圣赦,不敢入殿。恳请皇祖父容许孙儿当此时机,陈情以白己身。”
昭盛帝略一抬手,示意他说。
“孙儿欲陈之情,当由昨年九月说起。昨年九月,孙儿于赶赴贵州途中,自一批山贼手里截获大量用以赈济救灾的官银,故而行至贵阳府后,即刻清查此案。此案牵扯广大,以贵州布政使蔡纪昌为首,其下涉嫌贪墨者共计大小官员八十二名。然未及孙儿彻查,十月十九,硕皇叔战败被俘,狄王庭以激烈言辞威胁朝廷务必遣人前往和谈。孙儿无奈抛下贵州灾民,领兵赶赴边关,后由与孙儿随行的魏国公府四小姐代劳,将涉案官员安排押送回京。”
“十一月初旬,孙儿领兵入狄,于边境异常守备察知狄王庭并非欲与孙儿和谈,而恰恰意在诱引孙儿深入敌营,好就此将我数万大穆将士一网打尽。孙儿不得不及早防备,先发制人,夺其粮草,举兵攻入敌营。孙儿救得硕皇叔后,即刻安排亲卫将其护送回京。随即得知狄人雷霆火速攻至贵阳,而孙儿深在敌境,救援不及。军情紧急,孙儿回头不能,故而冒险攻入狄王宫,斩杀狄老王,意图以此牵制贵阳狄军。旋即启程赶赴贵阳。”
金銮殿内已有人瞪大了眼。此前朝中颠倒黑白的说辞,可不是这般的。
“幸而魏国公府四小姐临危不乱,当即安排贵州全境布防,于孙儿赶赴不及时坐镇军中,指挥若定,率领贵州卫及贵州前卫一万一千八百名将士对阵狄人三万先锋军,守城整整七日七夜,未得邻城一根粮草支援。最终,一万一千八百名将士仅存千余,值此穷途末路之际,纳兰小姐派人护卫百姓弃城躲避,以身犯险站上城头,以激军中士气,欲与贵阳共存亡。然不料有人假传谕令,称孙儿安排邻城封锁城门,拒绝流民入内,以至贵阳百姓险些尽数身死!甚至当孙儿率兵赶至,击退敌军,此前默不发声,吝啬支援的毕节卫、平坝卫与龙里卫忽以狄人姿态大举攻入已然兵力空虚的贵阳,声称倘使孙儿不现身,便要屠干净一城百姓!”
不知是谁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遭屠城,贵阳百姓死伤三成,孙儿在邻里支援下侥幸逃过一劫,却在离城后再遭暗杀。孙儿重伤躲避山中,其间,有人劫得本该已归京的硕皇叔,对贵阳与孙儿故技重施。其后,孙儿被废除太孙身份。然暗杀仍未间断,孙儿的护卫湛允最终以身相代,慷慨替孙儿赴死。孙儿蛰伏山中一月,换得一副自由身。却是大穆半壁江山尽失,归京不能,唯有潜入狄军军营,以待良机。蛰伏军中大半载,孙儿暗中笼络云贵川陇各地新兵,层层布置,以至今日,终得为大穆效犬马之劳!此心昭昭,日月可鉴,孙儿不求名,不求功,惟愿皇祖父明察!”说罢,大拜下去。
跪伏在他身后的纳兰峥同样一个大拜,道:“启禀陛下,臣女纳兰峥与天阶下三万忠烈将士,愿替皇长孙请愿——!”
三万将士齐齐跪伏下去,高声喊道:“愿替皇长孙请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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