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河北、山西两省交界处,太行山脚下临时搭建的营帐内,湛明珩支走了吴彪,与卓木青一道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军营上下三千将士,尚无人知晓他们要反。
与附近几支来自云贵川陇各地的补给军一样,这群“童子鸡”在不必要的情形下不上战场,他们落在后方,确保先锋军的粮秣军需。卓乙琅虽谈不上多信任这些汉人,却也不可能料得,几支群龙无首,入伍方才大半载,被拿来充当补给兵的队伍能够反得起来。何况穆京在望,江山易主在即,此刻反无异于自掘坟墓,故而才将先锋军的后方放心交给他们。
卓木青听了湛明珩的计划,点点头道:“天马行空。”说罢补充了一句,“但我喜欢。”
湛明珩朗声一笑:“知我者莫若卓兄是也。临阵策反便交给我了,你来安排行军路线。”
十月下旬的天已是很凉了,两位天之骄子在这么个风都挡不牢靠的破落营帐里头以后勤补给兵的身份偷偷摸摸布置行军路线。纳兰峥与耿丁一道坐在外边不远的柴火堆旁暖手,顺带替二人望望风。
纳兰峥在发呆。离京一年有余,历经大半载军营生涯,几乎叫她快要忘了自个儿原先过的是怎样锦衣玉食的日子,以至如今竟平白生出几分茫然来。思念亲人是必然,却因了那股不真实的恍惚之感,似乎说不上高兴,亦说不上不高兴。
耿丁见四面无人,偏头低声问她:“瞧你这模样,可是近乡情怯了?”
纳兰峥点点头:“或许是有些不适应。但我毕竟自幼生长于此,很快便会从头习惯。倒是你,一路北上背井离乡,此战过后,如若大仇得报,可想好了前路?”
她笑起来:“怎得,不肯给我个女将当?我瞧你大穆打仗不行,这一路压根抵挡不能。卓乙琅打仗也不厉害,却只短短两月便攻入京城,倘使换了世子来,怕只须花上一半工夫。你莫不如与你家殿下说说,聘我做了女将,来日再逢战事,或许还能替你们撑个台面。”
她口中的“世子”自然是卓木青。
四人“厮混”在一道大半载,已是相当熟络,又因年纪、身份相仿,故而时常聚在营房内说吴彪听不懂的玩笑。就连卓木青那个木头如今话都多了一些。
纳兰峥听罢笑出声:“那是殿下的计策。倘使死守,你西华的铁骑只会更多残害我大穆的百姓,故而不如做做戏便缴械收场,反还少些兵损呢。何况了,也不瞧瞧此番坐镇京中的人是何等货色,倘使换了殿下就截然不同了。”
耿丁见她神色骄傲,也不与她争卓木青和湛明珩究竟谁打仗更厉害,只道:“那你倒是聘我不聘?”
“倘使此战得胜,殿下自然愿意留你在京,但看你是否肯做这女将了。”
耿丁听罢笑了笑,似乎十分满意这答案,却没有说话。
两相沉默里,纳兰峥盯着柴火堆上方跳蹿的火星出了一会儿神,已料知她心内所想,问道:“你可是预备与卓大哥一道回王城去?”
她未直截了当地答,似有若无地叹一声道:“早在当日,他与我承认身份,我便已在他跟前起下军誓,决意秉从父亲,此生效忠于他。尽管照父亲遗志,或许是不愿我再涉足王庭纷扰,但我既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他,遇见你们,便相信天意该当如此。此战若得胜,他必要回到王城,做我西华的王。只是他如今容貌不再,卓乙琅也几乎杀尽了知晓当年真相的人,欲意正名谈何容易?我必要尽我所能,助他一臂之力……我也想做恣意快活之人,留在穆京从头来过有何不好?但世子无法舍弃王庭,而我亦无法舍弃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