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雷打不动,笑嘻嘻道:“朕当然晓得,大不了朕便与你皇甫拼个你死我活,让大昭捡个大便宜回去呗!”
“皇甫根基稳固,未必就此衰弱,大乾政权新生,兵败如山倒,不出三月,必要亡国。”
这是在分析时势了。
微生玦却还是油盐不进,好似听见什么好笑的话,“那就让它亡去呗!”
江凭阑一听这离谱的话,想起身后还有藏龙军在,忍不住捶了微生玦一拳让他有点分寸,他却低下头去,“老实点,我跟人谈正事呢,你这么撩拨,我哪受得住。”
这一句声音不低,听得一众禁卫军啧啧称奇,目光都觑向皇甫弋南,却见他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被敌国皇帝抱着的不是自家王妃。不过他们也很快想明白了,王妃不仁,弑杀王爷生母,两人夫妻情分哪里还会在?更何况,看王妃与破军帝这副你侬我侬的模样,王爷这绿帽怕是早便扣上了。
皇甫弋南含笑淡淡道:“您如此言辞,便不怕寒了身后一众将士的心?”
众人一听,王爷定力也真是妙极,敢情是装作没听见破军帝的上一句话,而直接答了他的上上句。不过再转过一个念头,他们也就懂了,江山美人,可不是谁都像破军帝这般抉择的,宁王的心里眼里,怕从来都只有前者没有后者。
“朕所言所行,从来无愧于心,既然王爷如此问了,朕便答你。家国仇恨于朕而言重不过她,朕要她,不要这天下。朕的江山谁爱要谁便拿去,你皇甫弋南要?那更好,正愁不知该送情敌什么回礼!”
他说得直白,有脑没脑的全一股脑听懂了。江凭阑大睁着眼,似乎还在消化微生玦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一面忍不住偏过头去看皇甫弋南的脸色。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不屑,看到讥讽,看到他面无表情毫无动容,却不想这一回头,她瞧见他长眉微蹙,目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随即垂眼低低咳了起来。
所有的气定神闲,所有的云淡风轻,终于在如此心神震动之下消失殆尽。
他以为他能做到,王府里那一句“射”,宫门前那一支箭,他一直做得很好,尽管无数次心潮狂涌,腥甜几欲出口,他仍是强自掩藏了一切可能流露的心迹。
却在听见微生玦这番话时再无法抑制自己。
因为那人能轻描淡写般说出口的答案,他没法说出,那人能轻描淡写般作出的抉择,他没法作出。
这一番话,敌得过万箭穿心。
他一人千面,做“戏子”做了那么多年,却在这一年的尾声里,在这个凛冽的冬夜里,输给了自己,或者说,输给了那个女子。
他咳得那样剧烈,以至身侧亲卫队里的李观天和李乘风都忍不住打马上前来,却被他竖掌拦住。
江凭阑皱眉望着近乎狼狈的皇甫弋南,眼神里有疑惑,有不安,她忽然大力攥紧自己的手,狠狠撇过了头。
微生玦低头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所有人都在等皇甫弋南下令,所有人都望着他微微弯曲的背脊。半晌,他重新支起了身子,沉声说出几个字:“退兵,放他们走。”
在大乾破军帝如此势在必行的言论里,无人会对“退兵”二字产生任何异议,包括江世迁。千氏族人忠于皇室,做一切有利于皇室的事,如今是非利害就摆在眼前,要杀江凭阑,就可能要赔上整个皇甫,那么,他只得选择放弃。
两军各自转身,流水般分散开去,一方向北,一方向南。南辕北辙里,所有人都像是永远不会再回头那般的坚定。
寒风凛冽,吹得人一双眼生疼,江凭阑将脑袋死死埋进微生玦怀里,低低道:“好冷。”
微生玦不想戳穿她这个动作的真正含义,只将马策得更快一些,稍稍俯下身替她挡去迎面来的风霜。
马蹄声那么响,她却在这样震耳欲聋的响动里听见了一个人的低语。
他说,凭阑,你相信我吗?
他说,但是,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说,因为她在这里,实在是一个……很要命的位置。
他说,所以,在那条路的尽头,一定有她的位子,也只有她的位子,不管她来或不来,那个位子永远都在。
可是这声音那么轻,像是被岁月抛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寻不见了。
爱弋南,恨弋南。
爱亦难,恨亦难。
从今往后,于她而言,爱与恨,永无法再一刀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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