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

这等隆重的宫宴,最是讲究吉利,时辰要吉利,讲的话要吉利,连杯盏摆放的位置、方向、数量都得吉利,这位公公如果不是活腻了,绝不会在这要紧时候跑到这里说玩笑话,耽误了开宴。

因此人人缄默屏息不敢动,似乎只要稍稍一动,就有什么东西要炸开来炸破了天。

不知过了多久,上座之人忽然笑了。

众人悬着的心落了一半,顿觉能够呼吸了。都说天子一怒流血三千,其实有时候,天子一笑,也可救人于水火。

神武帝笑了,而后道:“王公公,你不是在同朕玩笑?”

王天安惊得忙磕头,一边磕一边道:“奴才不敢,奴才哪里敢!人……人已候在宫门外,正……正等陛下您……”

神武帝忽然起身,激动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这么说……是弋南吗?是朕的弋南回来了吗?”

圆桌边,谁的银筷落在了地上,激起清亮一声脆响。

小方桌前,谁手中玉壶一抖,漾出一滴清冽酒液。

谁倒抽了一口冷气,忽觉天地昏暗,风雨欲来。

谁的目光穿墙而过,望向宫门的方向。

谁的嘴大张,惊了一身的冷汗。

谁的眼眶一红,几欲泪目。

方桌前有人蓦然起立,众人这才似想起什么,跟着零零散散站起来。

惊讶太过,他们都忘记了,陛下站着,谁也不能坐着。

王公公在心里吁出一口气来,立即答:“是九殿下,是九殿下回来了!殿下正携九皇妃,于宫门外等候陛下传见。”

神武帝听罢神色又是不大明显的一变,随即道:“还不快迎进来?”他转头,神色激越,“来人,摆座,就摆在……就摆在朕的跟前!”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却又久久不敢吐出。

宫宴的规矩,默认了离上座越近之人身份地位越高,而龙座跟前的位置一般是空着的,只有至尊的贵客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才有资格坐。朝中虽立太子已久,但太子并不得宠,因此这位置,就连他也是不敢坐,不能坐的。

偌大一个雍和殿,满堂肃立,就因为陛下正站着,仰着脖子对着宫门的方向望眼欲穿。这一幕,像极了年迈的父亲,翘首以盼久别归乡的孩子。

明明是感人至深的场面,整座大殿内却没有一个人感动。

“皇甫弋南”这个名字,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场噩梦。那个误以为结束了的噩梦沉寂十七年之久,而今一朝卷土重来,如静默天空阴霾忽至,寂寂大海平白卷起千层浪,让人害怕绝望。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底都响起同一个问题。

皇甫弋南不是死了吗?不是十七年前就死了吗?

……

一刻钟前,距雍和殿最近的一道宫门外,一乘银丝帐蔽身的轿子缓缓行来。玄色锦袍玉冠束发的男子自宫门口信步上前,朝轿中人伸出了手。

轿中女子倾身掀帘,先见玉手再见皓腕,最后是一截正红色的衣袖,她毫不忸怩地将手指递到男子手心,借着他的力一步迈出。

她走出,四面刹那间黯了黯,艳艳宫灯,灼灼星辰,敞亮天地一瞬失色。

那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牵住她的男子目光忽然闪了闪。

眼前的女子,一袭正红盘金缎绣凤尾裙曳地,窈窕身姿流畅曲线从头至尾仅用一笔便能勾勒。腰间深金束带如流水,将窄腰修饰得恰到好处,往上是紧绷却又暗自喷薄的远山,远山之上,淡金珍珠垂落,衬得肌肤雪色般清亮。

本就姣好的身姿因这无比贴合于她的盛装愈加夺人,当收处则收,当放处则放,令人不禁感慨,老天当真太过偏袒了这个女子,似乎将能给的一切美好全都加注于她身上。

皇甫弋南微微失神。

他在那样的失神里,仿佛看见许多年后,金銮殿前册封大典,那女子高踞天阶目光含笑,她是他的皇后。

他忽然笑了笑,失神是一瞬,梦醒也是一瞬,那么两瞬过后,他重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总觉得她穿红会很好看,所以特意命人定制了这身礼服,却想不到,它比他想象中还要更适合她。正红深金,那般庄重成熟的美也掩盖不了她从骨子里透出的鲜亮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