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不行”

江凭阑掀开车帘看了看,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只是相比他们这辆显得又小又破又旧,眼见着连风都挡不牢靠。她思忖一会,商陆犯什么错了?

“那何老呢?”

“差人好生送回甫京了。”

她奇怪道:“你这伤不治了?”

他朝角落努了努下巴,江凭阑顺着他所指看去,一叠近人高的药包。

“我要回甫京的事没告诉何老,他还道我得在外头待上好一段日子。”

“是个有意思的老头,”她笑,“倒让我想起我爷爷了。”

皇甫弋南手一顿,搁下笔看她,想起大年夜她在屋顶发酒疯,嘴里念叨着的那些人,却最终什么也没问,重新提起笔道:“何家是京中望族,曾与喻家祖辈交好,何老因此唤我一声孙儿。”

江凭阑若有所思点点头,“他晓得你的境遇?”

“不,”他摇头,“与何老的往来也是前些年才开始的,为了他的安全,不适宜告诉他太多,他也清楚这些忌讳,从来不过问。”

她又点头,心想这几日发生的事皇甫弋南想必都已从下属那里得知,也没什么好瞒的,便捋了捋袖子,摘下了那根黑色手绳,搁在他案几上。

他的神色明显变了变,搁下笔,却不看手绳先看她,“我道你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我不说你也有办法弄清楚来龙去脉。”

他不说话似是默认,拿起手绳看了看,半晌后道:“我早便猜到他还活着,只是没想到会被你碰上。”

“他?”

皇甫弋南捋起衣袖,递来一样东西。

江凭阑愣了愣,接过一根编织得一模一样的黑色手绳,只是玛瑙色泽略有不同。

“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前辈他是……喻家人?”

“十七年前与西厥一役中,母亲的两位兄长不幸罹难。”他淡淡道,“他是稍年轻些的那个。”

“你的舅舅?”她蹙眉,心道难怪初见狂药时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熟悉,“这么说,他一直知道你还活着?”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也许知道却装作不知。”他笑得讽刺,“就像我猜到他还活着,却从未找寻过他一样。无甚要紧的,在喻家人眼里,在世人眼里,我与他都早已是死人了。”

她默然良久,最终还是没问出想问的话,将手绳递还给他,“你的手绳一直藏在袖子里,他没道理看见的,如何一眼认出是你?”

皇甫弋南也默了默,眼望着车帘外,好像一直望到很远的地方,“也许是我与母亲长得相像吧,不大记得了。”

江凭阑本想绕开他的母亲,却不想反将话题又绕了进去,只得再问别的,“你的伤好全了?他用什么法子治的?”

“半生功力。”他淡淡答。

她几不可察地叹一声,果真如此,“前辈希望你不要找他。”

皇甫弋南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半晌后道:“他若真的了解我,便该知道我不会,就当他从未出现过吧。”

也许是话题过于沉重,也许是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过于落寞,江凭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把手移向案几上那一小碟梨花糕,拿起一块刚要塞进嘴里,却忽然觉得大小好像有点不对。

刚才塞她嘴里的那块梨花糕……分明要比这碟子里的小上一半啊。

皇甫弋南将目光自车帘外远山收回,瞥她一眼,抬手也去拣了块梨花糕,在嘴里咬下一半,然后递到她眼下。

帘外哼着歌赶车的少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喝:“皇!甫!弋!南!”

……

一眼望不到头的广袤草原,天与连绵起伏的白皑山脉相接,偶有雄鹰掠空而过,惊起牛羊阵阵引吭。一泊静湖边,天青锦袍的少年正给一匹健硕的赤马投食,忽然被人从背后蒙住了双眼。

他不惊不恼,含笑道:“格桑公主。”

那少女似乎很有些愤懑,移开手跑到他跟前,用不大流利的汉文道:“你刚才笑了,你为什么笑?我好笑?”

他摇摇头又笑,笑时露一口锃亮的白牙,“我是在笑,公主日日都要来蒙一次我的眼睛,怎得都不会腻。”

“你回回都能猜出来,不好玩。”她仰起头望向湛蓝深远的天,说了一段古怪的语言。

微生玦听不懂,偏头道:“嗯?”

她明明笑得狡黠,眼睛却似琥珀般纯净,“我在祈求天神利依玛,下回一定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