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瓷在床沿边托着腮叹了口气,不知是在自语还是跟屏风后换着衣服的江凭阑说:“这药我中过,知道有多难受,武丘平那个丧心病狂的,想必用了很多法子来逼她就范。公主虽年纪小,性子却是出奇的烈,难为她受苦了。”
江凭阑刚换完衣裳出来,白她一眼道:“在沈府训我时的狠劲呢?就因为她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便受不得半点人间疾苦?别同情她,她才能更快长大,才不至于成为微生的负累。”
“话虽如此,但我想主子也不愿意这样。”
“微生狠不下心,你们就得帮他狠下心。她若还像这次一样任性出走,就只会让微生一次次陷于危险、陷于被动。她若还要自哀自怜,就不配扛起这家国仇恨,不配与微生并肩。身为一个亡了国的公主,她已经失去享受的权利,她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摸爬滚打,落了牙也和血吞,枪林弹雨当糖吃。”
“我会的。”床上熟睡的人蓦然开口,倒将柳瓷吓了一跳,听这声音清明,似乎早就醒了。
柳瓷愕然看向江凭阑,眼神中表达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她醒了?
江凭阑坦然回望她:反正她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个恶人我来当最合适。
微生琼推开柳瓷的手,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然后一脸平静地看着江凭阑,“我不喜欢你,但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会听,我要做哥哥的臂膀,不做他的负累。”
“光说是没有用的,”江凭阑笑了笑,“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
“十二岁啊,让我想想。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只有七岁,是因为那个人虐杀了我的母亲。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已经能独自在无人的野外生存三天三夜,从封锁了门窗的废弃仓库里逃生,被世仇追杀时一个人打趴三个比我个子高出一半的男人。”
一墙之隔外,微生玦手中杯盏忽然被碾成了碎片,喻南搁在床沿的手蓦地一颤。???c0
江凭阑当然不知道隔壁房里头的动静,也不管微生琼眼睛瞪得有多大,嘴巴能塞下几个鸡蛋,继续道:“你现在做不到这些,没关系,但总有一天要做到,而且越快越好。我们现在身在普阳城闹市,这里是一家妓院的后院,危险随时可能会来,倘若为了生存,你须得放下身段,扮演一名风尘女子,你能不能行?”
柳瓷惊了惊,这女人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讲。
“我能。”微生琼决然点头,“为了哥哥,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藏龙军是我哥哥的,你得将兵符还给他。”
江凭阑倒也不意这丫头话题转移得如此之快,摸了摸自己前襟道:“你说这个玉坠?我不否认,微生将它给我的时候,我猜到了它的重要,但我确实不晓得它是兵符,也从未听说过藏龙这样一支军队。你希望我归还它是吗?如果我不呢,你还要对你哥哥以死相逼吗?”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半晌后道:“不会了。”
“告诉我,为什么不会?”
“因为他是哥哥。”
“对,因为他是哥哥,所以你要尊重、理解他的决定。就说藏龙军的事,无论他将兵符给谁,那都有他的理由,你若连这一点都信不过他,凭什么喊他一声‘哥哥’?扪心自问,你对他以死相逼之时,是不是将他想成了一个会为女色冲昏头脑、抛弃家国的人?”
“我……”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是的,不是的!”
“好了,兵符的事我会与微生商量,你既然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就别瞎跟着操心。以后遇到同样的问题,该如何做,想明白了,三思后行。你父皇和母妃的灵柩就在楼下,去看看吧,这是你最后一次拥有流泪的权利,好好珍惜。”
她说罢转身出了房门,留下满脸震惊的微生琼和柳瓷。
半晌后,微生琼瘪着嘴,拼命忍住眼泪,咬着唇自语道:“没有什么最后一次,我不哭,我不哭!”
柳瓷叹了一口气,忽然也就明白了江凭阑的用意。她以最狠辣决绝的话语,一次拔干净那些埋藏在公主心里的,将来可能会危及她自己以及主子性命的毒刺,让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瞬间长大,脱胎换骨。虽然残忍,却的确有效。
只是,她不选择循序渐进的方式,是因为她……终究还是要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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