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知道,根本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忽然记起刚才看见的,他眼圈下淡淡青黑之色,下巴略有些硌人的胡渣,还有鬓角那一根刺眼的白发。这三日来,或者说,这一月多来,他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他还小,甚至比她还要小些,一个刚满十八的少年,当真必须要承受这人世间最为惨烈最为残酷最无法直面的痛吗?
行在云端集恩宠于一身的天之骄子,一朝国破家亡,被敌人以亲人性命诱捕,被世人视作微生王朝的逃兵和耻辱唾骂,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身首异处不得收殓,他甚至不能落泪不能哭,因为这里,整个皇宫很可能早已是十面埋伏,他的仇人就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微生玦始终没有再上前一步,江凭阑心里头压抑得难受,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走上去,忽觉后背似被什么人盯住了一般起了凉意。原本上前的动作变成了回头,她的目光自崇明殿大敞的殿门一路往里去,越过满地的后宫嫔妃与皇室后裔的尸体,落在了那把龙椅上。
一刹间脑中画面连闪,刚才她看见的那些过往里,似乎还有别的……是什么?
“微生,”她此刻神智清明,再作回想时已经很镇静,突然开口倒将微生玦吓了一跳,“龙椅……龙椅背后有机关,是不是?”
微生玦回头,眼底有一瞬讶异闪过,顿了顿才道:“是。”
“左将军和右相有可能知道这机关吗?”
“按道理……不会。”
“那么太子呢?”
他霍然抬头,越过江凭阑径直朝崇明殿而去,她阻拦不及只得大喊:“小心有诈!”
微生玦在跨进门槛前一刻停下来,垂下眼竟惊出一身冷汗。倘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门槛正前方拉了一根极细的银色丝线,丝线缠在殿内抱柱上,另一端连接了一根悬空的蜡烛。倘若丝线被踩下,蜡烛便会立即点着大殿横梁上垂下的绳索,而那绳索上绑着的,正是他的亲妹妹,微生琼。绳是特殊材料制成,瞬间便会被烧断,他或许来得及赶去接人,但问题是,龙椅背后有机关。
江凭阑赶过去,只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歹毒用心,他们要让微生玦在国破家亡后再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
“哎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可惜啊可惜,我这绝妙机关竟被识破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站在殿外平静地望着武丘平。这对江凭阑来说或许容易,但对微生玦而言,仇人当面却不得不抑制自己满腔的怒火,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但他不仅做到了,还能含笑谦恭施礼,“多日不见,左将军可好?”
“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甚至有些太好了。”他大摇大摆坐上龙椅,似乎颇为享受。
“没关系,”江凭阑笑得和蔼,“您很快就会不好了。”
“哦?”他看了看江凭阑,蹙着眉回想了片刻,记忆中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你是谁?”
“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得提醒您,几日后新皇登基,而坐在这宝座上的人不是你。”她遥遥一指,“哦,别说,我知道。您本是罪臣之子,您的父亲是先帝手下一员大将,但却受人诬陷落了个叛国的罪名,先帝暴戾,判您父亲以五马分尸之刑,尽管在刑罚结束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但他却将错就错,并未替您父亲正名。为免午夜梦回良心不安,原本该将武家满门抄斩的他偷偷留下了当时武夫人肚子里的遗腹子,也就是您。惠文帝继位后,为弥补先帝的过失,将身为庶民的你接回朝中,一路提拔至左将军。但这些年来,你从未忘记过仇恨,一心只想将先帝的罪孽加之于他的儿子,所以有了年前崇明殿逼宫夜,有了今日。”
武丘平的神色从她说第一句话起便黯了下去,越到后来越发难看。他的身世是秘密,这些陈年旧事在朝中也属忌讳,几十年来无人提及,连微生玦都不晓得,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江凭阑自然不会告诉他,其实她不过是结合刚才看见的画面做了合理的猜想罢了,身为饱读史书的现代人,这点想象力还是要有的,更何况就算说偏了也不要紧,总归能圆回去。
“大仇得报,您很高兴,即便这宝座不是您的,即便您要屈身于右相之下,即便您最多不过算是个开国元老,您还是很高兴。”她的笑在武丘平看来有些瘆人,“可是啊,您别高兴过头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将手移向了龙椅两边的扶手。
微生玦悄悄上前半步,以一个随时可以护住江凭阑的姿势站在她身侧,同时将她的手指捏在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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