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冬望着他的眼睛,用一种故作无所谓地语气说:“虽然比赛提前结束了,但是老板还是挺豪爽的,钱照常给。喏,收下吧。”
孟雨繁被那叠粉红色的纸币刺痛了眼睛,到了这一刻,已经由不得他再逃避下去了。五年来的信任在徐冬掏出信封的那一刻轰然崩塌,孟雨繁拳头紧握,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同窗好友。
“你不是说是友谊赛吗??”孟雨繁低声问,“这些钱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很好骗吗?”
“我怎么会骗你呢?”徐冬皱眉道,“你家里不是断了你的生活费,所以你最近都在打工吗?我看你新交了女朋友,肯定花销会更多,所以一有赚钱的机会,就想到你了。”他停了停,又说,“我知道你这人什么脾气,我要是直接说拿钱打球,你肯定不乐意,所以只能先斩后奏了。”
“先斩后奏”——这就是徐冬对这件事的看法。
孟雨繁觉得这太荒唐了:“徐冬,你知不知道咱们队里的规定?!队里所有球员不允许私自出去打野球,如果发现有这种行为,警告、记过都是小事,甚至可能开除!!”
他看着徐冬,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野球也分很多种啊,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的。”徐冬皱眉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去公园打街头篮球,也算野球;像是之前参加职工家属运动会,也算野球;……本质上来讲,咱们昨天就是陪几个富二代玩了会儿球,就跟王o聪雇人陪他打电竞一样,这犯法吗?”
孟雨繁气疯了:“这当然犯法!!咱们昨天不光是陪富二代打篮球,咱们昨天的比赛是在网上直播的,甚至有庄家坐庄,赌池里有数万块钱!!这是赌博!!是赌博!!”
“……什么?!”徐冬的眼睛瞪大,瞳孔紧缩,“昨天有人赌球?”他看样子也很震惊,背着手在宿舍里走来走去,脸上神色变换,不停地说着,“抱歉,繁子。我以为昨天就是一场很普通的野球赛,我是真的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坐庄赌球。昨天那几个富二代我也是第一次接触,他们是我之前的老板介绍过来的,我不知道他们背后玩的这么脏……”
“之前的老板?”孟雨繁打断他,“这不是你第一次打野球?”
他的问题就如一道利刃,隔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遮掩。
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孟雨繁的视线紧紧追着徐冬的眼睛,而徐冬也如他一样,与他寸步不让的互望着。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徐冬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打野球,我打了大概有……”他笑起来,像是觉得这是一个什么有意思的笑话,“……十来次了吧。少的话,一次七八百,多的话,一次一千多。但是我一个人单打独斗没什么意思,野球场上即使是同队队友,也是各自为营的,所以我想把你拉进来,想着咱俩有默契,可以打配合,而你最近刚好也缺钱,不是吗。”
孟雨繁不知道他还能说些什么了,他动了动嘴唇:“就为了这么一些钱,至于吗?若是被教练知道了,你会背处分的……而且、而且,cuba的预选赛就要开始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进首发的吗,要是背了处分,就只能做替补了……”
“被教练知道?”徐冬低头看他,淡淡地说,“难道你要向老武头告密?”
“当然不!可是……”
“你说进cuba、当首发?”徐冬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是那种歇斯底里地,仿佛听见了一个世界上最有趣的故事的大笑,“你到底知不知道,咱们已经研一了,按照规定,今年是咱们最后一年有资格参加cuba了!可是咱们队里一共十八个人,五个前锋,五个!!你难道真的从来没想过,咱们别说首席了,可能连替补都当不上?!!”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提越高,到后来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喊出了这番话。
孟雨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这一刻,徐冬变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癫狂、他可悲、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孟雨繁,我和你不一样!”究竟有多久,徐冬没有喊过他全名了,好像从入学第一天起,徐冬就自来熟地揽着他的脖子,叫他繁子。“你是真正的富二代,你人生里经过什么挫折吗?你没有!你最大的挫折只不过是父母断了你的生活费而已!而我呢,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吗?我父母就是普通人,他们为了供出我这个体育生有多不容易,你了解过吗?!你说你八岁的时候,你爸妈就给你请外教带你打球,我呢,我初中时为了进体校,家里给教练塞了八万块钱,那是我爸一年的工资!”
徐冬的手指向门口的鞋柜:“有这么多aj很了不起是吧?一双限量版几千甚至上万,你看咱们球队里除了你之外,有谁穿得起这么贵的鞋?你一出生就站在我们所有人的终点线了,你即使入选不了cuba、即使没法去cba,你大可以回家继承家业!可我们呢,我们只能一路向下,去那些乡镇企业、去那些福建广东的富裕村镇里打球!那不照样也是野球吗?
“cuba全国有上百支队伍,有数千名篮球运动员,他们大部分人都还在读大学,都比咱们年轻!即使咱们进入cuba,也不一定能拿到冠军,不一定能成为mvp,不一定能被那些球探看中!去年,前年,cuba的明星球员都在cba选秀时被刷下来了,最终不还是沦落去当野球选手吗?……我现在未雨绸缪,给自己找好退路,有什么不对?!!”徐冬质问他,“你告诉我,我有什么不对?”
而孟雨繁的回答,是退后一步,然后又退后一步,一直退到了与徐冬一米远的距离。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是因为看错人才导致的失望吗?其实并不是。曾经的徐冬不是这样的,他们并肩作战了五年,在最开始的时候,徐冬也和他一眼,眼里除了篮球以外,没有一切杂质。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冬变了?
“你说得当然不对。”孟雨繁的声音不大,可是缓慢,坚定,掷地有声,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在狭小的宿舍内回荡着。“还没有开始冲锋,你就想好了退路,你就这么想当一个逃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