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坊间的传闻再真也经不起严密推敲,当是故事听听得了。真正有脑子的人会意识到狸猫太子案背后藏有很多蹊跷。
先皇当时正值年壮,并非脑昏糊涂之人,怎么可能轻易就相信心爱的女人是猫妖?
皇宫之内修行高手众多,难道之前都未曾发现许贵妃是妖?
这未免太扯了。
没有人知道先皇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没有人能够解释,先皇为何会狠下心将最心爱的女人活活烤炼之死!
不过事到如今,追寻这些真相已经毫无意义了。
先皇驾崩,许贵妃被平反,太子流落民间……朝廷已经不起太大的折腾,凡事要向前看。
太后叹了口气,幽幽道:“于大人,您觉得太子就算被找了回来,能做好这个皇帝吗?说句不好听的话,真要让他做了皇帝,这大炎必定会亡。”
“没错。”于铁头赞同这话。
“所以您觉得,太子有没有必要回来了?”
“没有。”
“那现在这皇帝由谁当来合适?”
面对太后赤果果的明示,于铁头并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以目前大炎国情形势,只有太后您有资格掌控朝纲。”
“您愿意让哀家拯救大炎吗?”
“自然愿意。”
“那您支持哀家……独掌朝纲吗?”
“不支持!”
“……”
太后无语了,敢情说了半天你这老头是专程跑来消遣老娘的啊,真以为老娘不敢削你?
死老头脑壳有病!
如果不是顾忌身份,太后恨不得提起椅子直接拍过去。
“你今天来究竟想跟哀家说什么?”
太后的耐心终于到底了。
于铁头还是那副很欠揍的平淡表情:“老臣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暗中调查‘尸人’事件,想知道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
尸人?
太后眉梢挑起:“这还需要查吗?背后既然有天启影卫参与其中,必然会皇帝脱不了干系。”
于铁头道:“其实老臣最先怀疑的对象并非是陛下,而是太后您。”
“哦,听你这语气,现在已经还了哀家清白。看来你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对吗?”
太后颇感到意外。
无论是东州城还是风华城发生的‘尸人’事件,她都派人进行过安插,矛头皆指向小皇帝。
这么多年,小皇帝在她的打压下残喘至今手里还是有底牌的。
可她并不明白,小皇帝背后制造尸人的意义是什么?
打算组建一直专属于他的尸人军队?
若真是这样,未免太幼稚了。
“虽然老臣没有太多收获,当也挖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尤其前些日子,老臣无意间得到了一条看起来很荒诞的线索……”
于老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因为在场没有女官帮忙传递,他便直接上前将信笺放在桌上。
太后怀着疑惑之心将信笺打开。
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瞬间便愣住了,一脸的不可思议,杏眸写满了震惊。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荒唐!太荒唐了!”
“于清廉你这头蠢驴是不是活腻了!!”
“……”
太后激动得站起身指着对方责骂。
很快她又哈哈了两声,失笑道:“于铁头,你老现在也是真的糊涂到顶了,怎么喜欢胡乱收集这些荒缪的戏言。也就是你,换成其他人,早就被抄家了。”
“太后觉得,老臣真的糊涂了吗?”
“确实糊涂了。”
太后将信笺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一旁,淡淡道。“以哀家看来,您老还是多休息些时日,养好身子再上朝。”
“就怕老臣休息的时日也不多了。”
“……”
太后努力平复着心情,良久红唇微启。“于清廉,你真的相信这个荒缪的线索?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一旦变真,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位太子,可就……”
太后没有继续往下说,或许她也无法估量后果会如何。
于清廉黯然:“老臣走了大半辈子的路,到如今走着走着,似乎前面没路了,曾经走过的路也被雾气遮掩,看不清,找不到。太后啊,请您告诉老臣,老臣为国为民活了大半辈子,究竟值不值?”
“你……你真的相信?”
太后捡起纸团,又问了一遍。
女人身子一直在微颤,也不知是因为激动或是恐惧,纤细美丽的手指紧紧蜷握在一起。
于铁头缓缓垂下头颅,连着背也弯了一些。
他的精气神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抽走:“老臣想赌一把,输赢无所谓,老臣只是不想抱憾而死。”
“你想怎么赌?”
“让太子回来。”
“不可能!”
“必须让太子回来。”
“那你告诉我,太子现在在哪儿?哀家坦诚告诉你,他如今是生是死,哀家都不敢确定。”
“不,如果太后想找,一定能找到。”
于铁头目光坚决,仿佛泛着幽然的光芒。“只要太后找到,老臣必会承认太子的身份,到时候无人敢质疑。”
听闻此话,太后一愣,恍然明白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你是让哀家……找一个太子?”
“……”于铁头默然。
太后吸了口气,心情激荡,久久难以平静。
原来这才是于铁头来见她的目的。
从目前利益角度来说,她和小皇帝都不希望太子被找到。这也是为何当初派人去青玉县,明面找蛇妖寻找太子线索,背地却只是走个过场。
太子一旦出现,朝堂局势就会从双方争斗变成三方斗争。
但此刻于铁头给她的这个信息实在太过荒缪。
荒缪到能影响所有人的命运。
另外太后以前也不是没想过找一个假太子来背后操纵,但朝堂里得那些官员可不是傻子。
真要找一个假的,分分钟给自己挖坑。
可现在不一样了。
作为百官之首的于铁头倘若真愿意在背后支持,那她不介意找来一个太子扩大自己的利益。
你百官再怎么质疑,只要有于铁头在,就必须得相信。
哪怕是小皇帝也不行。
太后面色阴晴不定,努力在脑海中盘算着种种利益及带来的各种后果。许久之后,女人凤目盯着于铁头:“你真的愿意冒险?你要明白,一旦哀家得了势,这天下……可就不姓季了。”
“或许,依旧还是属于‘季’呢?”
“呵,那我就陪你赌这一局。不过这太子的人选,你有中意之人吗?”
于铁头道:“太子毕竟是太子,不可随便从路旁拉来一人充当。所以,必须找一个足够聪明,且足够听话的人。”
“你还真有人选?”
太后脸色不愉。
她可不想让对方安排如此重要的人物。
于铁头道:“老臣确实有一个人选,极为合适,此人便是陈牧。”
“谁?”
太后神色一滞,点漆般的杏眸之中漾起亮芒。
这个答案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为什么是他?”
太后定了定神,努力装出一副很冷淡的表情。
于铁头道:“因为他足够聪明。”
“可他会听话吗?”
“会。”
“呵,简直笑话,在大炎所有官员里,恐怕陈牧是最大的刺头吧,就连皇帝都敢威胁,如何听话?”
“因为他足够聪明。”于铁头又重复了一句。
太后精致美艳的俏脸似覆上了秋霜,很是不满对方敷衍似的回答,可细细品味对方话里的意思,又嚼出了几分明悟。
陈牧确实是个聪明人。
冒充太子需要一位心理素质极高的人,能完美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以及全方位的质疑,更懂得审时度势。
包括在朝政的治理上,也要显示出自己一定的才能,方能服众。
最为重要的是,这样的人必须没有野心。
而陈牧恰恰就是这么一个各方面极其优秀,却没有野心的人……这一点作为对方床上伴侣的太后,很是笃定。
如果不是为了小羽儿,陈牧恐怕早就带着一众红颜隐世逍遥去了。
他是绝对不可能与自己争夺权势的。
“于大人,这可是在玩火。”
太后有些心动了,但鉴于两人的另一层身份,又觉得十分别扭。“更何况,陈牧本就是哀家的人,他若是成了太子,其他官员难道不会有心思?”
于铁头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带起些许笑意:“太子不管是谁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人们相信他是太子就足够了。况且有老臣在,太后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那如果等太子的价值被利用完了,哀家能否杀了他?”
太后故意问了这么一句。
于铁头轻声道:“他能否活下来,在于自己的本事。老臣只想在临死之前寻求一个答案,大炎未来如何,老夫已无精力去管了。”
“就算哀家同意你这个计划,你又如何说服陈牧假扮太子?他可不是一个愿意当傀儡的木偶。”
“他不需要被说服,只要证明他是太子即可。”
“如何证明?”
太后很好奇,想知道于老头打算用什么方法来瞒天过海,生生造出一个假太子。
另外陈牧的身世她可是知道的,是龙盘山少主陈弘图的儿子。
反贼之子!
这要是被查出来,事情就更糟了。
“老臣自有计划。”
看得出这老家伙是不打算告诉太后自己的布局,即便被对方怀疑也要藏着掖着。
太后陷入了沉思。
到底要不要让陈牧扮演假太子?
虽然他是完美人选,但两人可是存在那种关系,一旦对方进宫,她的身份势必会暴露,到时候两人又该如何面对?
如果当初她没有展示出自己本来面目就好了,至少可以一直隐瞒。
太后脑袋隐隐作痛。
思考了半响她也没下定决心,便无力挥了挥手:“现在陈牧去了双鱼国,事情还早,容哀家好好考虑一番再作决定。”
“好,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于铁头倒也没催促,起身行了一礼,拖着苍老沉重的身躯一步步退出厅外。
……
离开皇宫,朝霞已从天际喷薄而出,辉映着整个天空,好似刚从高炉里倾射出来的钢水。
于铁头在侍从的搀扶下,艰难登上马车。
心腹侍从见老头虽然气喘吁吁,但脸上笑容浮动,于是好奇问道:“老爷,您心情看起来比先前好多了,有了喜事?”
“喜事?”
于铁头靠在软垫上,闭目笑道。“喜事就是……老夫又可以下棋了。”
下棋?
心腹侍从不解:“老爷这几天不是都有下棋吗?”
于铁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待马车缓缓驶动时,他睁开眼皮看着诺大的皇宫,喃喃道:“太后啊太后,这一盘棋,老夫要与‘天’下!”
——
陈牧注视着桌上用茶水写下的一行字,拧紧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过。
“菡姝宫花园池……”
当时那女人只对他说了这半句便又昏迷过去,也不知所说的详细地点在哪儿,这地方有什么含义?
通过调查,菡姝宫是当年王后居住过的地方。
自从国王重病后,这地方便无人再居住,王后也搬到了茗心宫专门伺候国王。
那个神秘女人到底给他传递什么信息?
看来今晚得亲自去打探一番了。
“喂,你到底想明白没有?”身旁女人不满的声音飘来。
陈牧回过神,扭头望着面色冷沉沉的曼迦叶,笑着说道:“我又不是神仙,仅凭半句话能想出什么,今晚我潜入菡姝宫去探个究竟。”
“那现在能不能把我的手放开了?”
看着被男人握在手中不断摩挲的纤嫩柔荑,女人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摸个手而已,又不是要吃你,害怕什么?”
陈牧笑了笑,反而握的更紧了一些细细把玩。虽说比不上夏姑娘和芷月那般嫩脂如滑,却也格外舒怡,毕竟这种级别的修士,皆经历过洗筋伐髓,其肌肤差不了哪儿去。
刚刚沐浴后的红竹儿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发丝,一边坐于旁边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去调查?”
陈牧打量着女人完美诱人的葫芦腰,笑道:“别,我不想要累赘。”
“你这话可有些欠揍啊,若说累赘,你才是我们的累赘好吧。”红竹儿白了一眼,美眸瞟向曼迦叶。“小迦叶,要不你陪他去?”
曼迦叶扯出两声冷笑:“我这个累赘可帮不了他。”
“你可不是累赘,你是我的心肝宝贝。”陈牧很不要脸的说着肉麻情话。
曼迦叶奋力将自己的玉手抽出,忽而展颜一笑,娇滴滴的说道:“陈哥哥俊朗无双,英武盖世,心肝宝贝多了去了,我又算哪根葱,你说是吧陈牧哥哥~~”
回来了……终于回到了以前那种贱贱的性子。
看着女人熟悉的嘲讽,陈牧心情激荡,便要伸手去搂对方,却被女人灵巧躲开。
“或者说,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一根葱呢?”
女人笑眯眯的送了个嘲讽鬼脸,纤腰一扭,进入自己的隔间。
“不错嘛,你们两人关系又近了。”
红竹儿笑道。
陈牧舔了舔嘴唇,端起凉了的茶杯自嘲道:“我发现莪泡妞的功力大幅度的下降,跟个呆瓜似的。像你这类型的女人,包括迦叶,换成是以前……三天必拿下。”
红竹儿听乐了,笑的花枝乱颤。
她主动贴近陈牧,如蛇般的藕臂圈在男人的脖颈上,用极低沉妩媚的嗓音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天底下哪种女人最好追?又是哪种女人好追,但追不到?”
“那你觉得,天底下哪种男人追不到女人?”
陈牧反问。
红竹儿又将娇躯贴近了些,几乎粘在男人身上,柔凉的唇瓣抵在了陈牧耳廓处,小声道:“你觉得呢?”
“看来你我心中都有了答案。”
“未必,也许你的答案是错的。”红竹儿叹息道。“你呀,太喜欢玩心眼了,明明很简单的事却非要复杂化。”
陈牧眼帘一动,若有所思。
“我感觉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迦叶。”红竹儿忽然转移了话题,直勾勾的盯着男人。
陈牧暗赞女人第六感厉害,却没有坦白。
那个躺在床上需要驱魔的女人究竟是曼迦叶的什么人他不知晓,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暂时应该隐瞒为好。
在没有调查出足够多的线索前,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见男人不愿说,红竹儿便没追问,将带有湿气的青丝甩在身后,轻声说道:“今晚我陪你去。”
“别,我……”
“嘘,听话。”红竹儿玉葱似的细指抵在陈牧唇上,笑语盈盈。“姐姐不介意你是累赘哦。”
“能叫你阿姨吗?”
“滚!”
……
入夜,致星点点。
换上夜行衣的陈牧与红竹儿一路避开护卫,悄无生息的来到菡姝宫外。
宫院外安静如常,一队护卫正在巡逻值勤。
院内可见点点灯影摇曳。
“别看守卫很松散,但这皇宫内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陈牧手中紧握着可以隐藏气息的铜制古灯,锐利的眸子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对身旁红竹儿提醒道。
红竹儿抿了抿红唇,手腕轻轻翻转,捏了一道法印。
只见一只只朱红色的小蜘蛛凭空出现,朝着宫院大门爬去,在漆黑的夜色下若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小蜘蛛分散于宫院四周后,便开始吐出一根根半透明的蛛丝,相互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网,将整个宫院的地面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