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并不仅仅只会在左边。
有一部分人,在人体胚胎发育过程当中因为基因位点产生突变,会导致心脏的主体在右侧胸腔。
而这类症状,也被称为右移心。
五彩萝便是这类人。
从一开始,因为双鱼玉佩的镜像效果,导致陈牧等人以为五彩萝才是青萝的复制品。
可现在洪知凡却告诉他们,他女儿自出生时心脏便在右。
如此说来,青萝才是复制品!
大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呆呆的望着洪知凡,内心骇浪翻滚。
当以为既定的事实突然化为虚幻,没有几个人能在真相面前保持绝对的淡然。
“难怪小萝会怀孕,难怪只有小萝受外界刺激时,青萝会轻易感受到……”
陈牧喃喃低语,望着呆若木偶、独孤凄凉的青萝,心头叹息一声,上前将少女搂在怀里。
少女的身体很凉,真的很凉。
就像是死人的温度。
陈牧知道,这丫头平日里虽嘴上说着不在乎什么父亲母亲,大大咧咧嬉嬉闹闹,但内心还是很在乎的。
有时候谈及她的身世,她也会时不时出神。
她幻想过与父亲见面时的场景。
她幻想过从父亲口中回忆自己的母亲。
她幻想过与陈牧成亲时,父亲就在上座,身穿红嫁衣的她为他奉茶、行跪拜礼。
她幻想过很多很多。
然而此刻,她的所有幻想被真相毫不留情的击碎,浇上了血淋淋的嘲弄,浇了个透心凉。
原来……她根本没有亲人啊。
青萝想哭。
可眼泪却怎么都流不出来,甚至连哽咽的声音都难以发出,只能呆呆站着。
直到陈牧抱起她,来到隔壁的屋内,她才哭了出来。
少女雪白的小手紧紧揪住陈牧的衣襟,失声断气地抽泣着,全身像筛糠一样抖动。
陈牧从未见过青萝这般悲伤难过的样子。
曾经的青萝几乎每时每刻都洋溢着灿烂的笑颜,像个永远不会伤心的喜鹊。
现在……她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猫儿。
不怪她如此伤心。
一个人若始终没有希望,那么他并不会有太多情绪注入。
可一旦有了希望,且这希望越来越重,那么当失望来临的时候,是最让人难受的。
“没事的,还有我们呢。”
男人轻轻拍打着少女的粉背,温柔安慰着。“我会永远陪着你。”
……
残缺的下弦月孤单单地嵌在天边,抛撒在院内的月光像升起了飘渺的淡淡青烟。
青萝沉沉睡下后,陈牧与白纤羽来到厅外散心。
不远处,五彩萝坐在藤蔓编织的秋千上轻轻晃荡着,怀里捧着一碟蜜饯,吃的津津有味。
少女依旧和往常一样,看起来并未受任何影响。
似乎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吃’字。
“当初我还未成为新任朱雀使时,义父便将青萝安排在了我身边,服侍我……”
白纤羽抿着姣美的唇勾,澄澈如镜湖的眼眸朦胧着淡淡伤感,柔声说道。“那时候我以为,她是义父派来监视我的,刚开始一度对她很冷漠。
可是这丫头天性活泼,无论处境多么寂寥独孤,总能用乐观的心态度过每一日。
久而久之我意识到,她其实就是义父找来给我做伴儿的。
我们名义上是主仆关系,可随着时日长久,感情与姐妹没什么区别,我始终把她当妹妹看待。
曾经我想过为她找寻家人,但始终无果。现在有了线索,我真的很为她高兴。
不曾想……竟是空欢喜一场。”
白纤羽将螓首靠在男人的肩头,目中泪花隐闪。
她不是一个随意表露自己情绪的女人,可面对好姐妹,却终忍不住悲伤浮于面。
陈牧摩挲着女人圆润的肩头,轻声道:“没关系,就当是一场梦,至少还有我们在。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解决双鱼玉佩的副作用。
如今青萝是复制品,那么她的危险性是最大的。我会想办法混入皇宫,尽快查寻到双鱼玉佩的秘密。”
“嗯,无论如何你自己要小心一些。”
白纤羽点了点脑袋,姣美的脸颊布满了忧虑。“不知是出于女人的直觉或是什么,这次双鱼国之行总有些不安。”
陈牧笑道:“不安是对的,毕竟我这人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坏事发生。”
“还有桃花运?”
女人似笑非笑,被醋水浸泡过的调侃与警告从黑白分明的凤眸里溢出。
此次陈牧前往双鱼国办事,她执意跟来。
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不希望男人再勾搭上别的女人,想要在身边监视。
白纤羽的忍耐真的快要到极限了。
纵然三妻四妾的传统观念灌入了她的思想,可也耐不住男人三番五次往家里领姐妹。
她觉得一味的大度终会毁了这家,必须表现得‘妒妇’一些,让夫君收收心。
听出女人话语里的嘲讽,陈牧神情顿僵。
他竖起三指:“相信我,这次我只办事,不泡妞。无论是王后或是白雪儿公主,亦或是再美丽的女人,我都不会正眼瞧一下,我只泡你。”
白纤羽只是笑笑,没做回应。
男人的保证就像是一张没有盖章的圣旨,看着很有诚心,却不靠谱。
深知无法在这个话题上博取信任的陈牧只好转移话题。
“按照目前可知的线索,当年复制了青萝的人是大威寺的天龙法师。只是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到双鱼玉佩的?”
“说明他来过双鱼国。”
不愿让夫君难堪的白纤羽顺势避开了话题,接口道。
“那双鱼玉佩后来又去了哪儿?”陈牧望着秋千上的五彩萝淡淡说道。“此外他将复制的青萝送到洪家,而洪知凡真正的女儿却被红竹儿带走。
依红竹儿之前的说法,她以为小萝是复制品,在没有生命体征后本打算将其给扔了,但又送到了曼迦叶的手里,最终奇迹般的复活……
可以说,如果不是红竹儿一时心软,小萝恐怕不会活到今天。
天龙法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为何把复制品交给洪知凡?”
陈牧缓缓摩挲着下巴,自问自答:“难道单纯只是帮洪知凡的女儿祛除身上的妖性?还是他根本无法祛除小萝身上的妖性,只能重新复制一个进行改造?”
白纤羽静静思索,可惜没有头绪。
她对天龙法师了解不深。
身为大炎佛界盛名遐迩的圣佛之一,尽管寺院香火不旺,但其地位让很多佛修之士为之尊崇。
当年太后在夺权时为了获得佛界支持,特意与天龙法师交好。
这才有了红尘和尚纠缠她的因果。
相比于讨人厌的红尘,她对天龙法师的感官还是很不错的。
近些年来提出的‘上善为妖’的观点虽然遭到不少人的抨击,但也受到一些名士的赞同。
总之,他称得上是一位得道高僧。
可如今却牵扯到了青萝复制一事,不免让人质疑他的品德。
由此也说明,任何看似光明慈目的面容之下,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面。
“不是有交易吗?”白纤羽出声道。
陈牧眉头拧紧:“有交易是没错,但这种事情总感觉藏着阴谋。洪知凡说,当年天龙法师将一个小女孩交给他抚养,这小女孩是谁也让人难以推断。”
白纤羽道:“从时间线上来推断,如果那小女孩当时真的只有两岁,那现在也差不多是十九到二十岁左右。”
“就怕并不是两岁。”陈牧嘴角的讥意勾起。
“怎么说?”
白纤羽眯起了眼。
陈牧道:“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洪家收养的是一个痴呆男孩,就连平阳王府和苏夫人都被骗过去了。可见,这是天龙法师故意提出的条件。
他就是想制造一个烟雾弹,让外人以为太子就在洪家,这样一来,洪家也被置于了危险之地。
洪知凡被忽悠了,苏夫人被骗了,其他人都被骗了……
洪家的灭门惨案说到底,天龙法师得负一定的责任。不过终归是交易,任何风险洪知凡都得担着。
天龙法师说的任何话都不可信。他说那小女孩是两岁,难道就真的是两岁吗?
那小女孩痴傻如木偶,与太子出生时的症状一模一样,很难让人不怀疑……天龙法师知道太子的真正下落。
并且当年太子被偷出宫,绝对有他参与!”
听着丈夫大胆的分析与推测,白纤羽蹙眉:“既然那小女孩是太子的替代品,为何天龙法师不找个男孩,非得找个女孩呢?更何况当时天龙法师拥有双鱼玉佩,他完全可以复制一个太子出来。”
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确实令人费解。
但陈牧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说道:“当年天龙法师即便参与了偷太子,但因为灵紫儿的母亲,导致计划出现意外,太子也因此彻底失踪。所以他有双鱼玉佩,也复制不了。
至于为什么不找个男孩当替代品,我觉得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那个女孩的身份不一般。
或许她有什么特殊的体质,可以蒙混别人。
当然,这一切只有天龙法师自己心里清楚。甚至于当年他有没有与天君勾结,同样值得怀疑。”
白纤羽内心极不平静,冷声道:“这老和尚隐藏的确实够深,连太后都被他骗过去了。要不,我把情报给太后送过去,让她下旨捉拿天龙大师?”
“没必要。”
陈牧摇头。“天龙法师在佛界的地位不低,冒然捉拿势必会引起异议。再者,目前太后对于寻找太子兴趣其实并不大。找到后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布局。
我们先别打草惊蛇,一步一步暗中调查,肯定会有所收获的。狐狸藏的再好,也终会露出狐狸尾巴。”
“嗯,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白纤羽点头。
在陈牧与白纤羽谈话间,洪知凡来到了秋千旁。
他静静的望着秋千上的少女,目光中柔色点点浮动,宛若在欣赏一幅注满感情的画。
五彩萝迎着月色没有理会他,裙下纤细的小腿轻轻晃着。
父女二人在夜幕下的身影恍惚如梦。
明明距离挨着很近,却仿佛相隔很远很远。
“当年我与你娘亲成亲后,其实我并不想要孩子。一是人与妖生下的孩子很难存活太久。二是,我很讨厌孩子。
但你娘亲执意要生下你,哪怕很危险。
因为她相信自己,可以保护你……”
洪知凡声音轻的像羽毛,载浮着被悲伤染色过的回忆,幽幽回荡在夜色里。
“在你出生后,你娘亲便想象着你未来的样子,她做了很多衣服,有你一岁时穿的,有五岁时穿的……
她想一生都守护着你,看着你出嫁,看着你生子,等着让你亲手将她埋入棺木里。”
说到这里,这位很少显现自己情绪的男人眼眶里有了水雾,鼻尖也微微有些泛红,唇角却噙着暖暖的笑意。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想要触碰少女的发丝,但最终没落下。
深呼吸了好几次,洪知凡将溢出的难过情绪收回去,抬头望着凄迷的月色,怅然道:“若她能活着看到现在的你,一定很欣慰。”
五彩萝怀里的蜜饯已经吃完了。
但她没有离开,纤白的双手握住两侧绳子,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使得秋千晃动的幅度变大。
风儿撩起漆黑如墨的发丝,如素描的山水,美得不真实。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否会接受这位突然出现的父亲,是否会想念从未谋面的母亲。
五彩萝不是傻子。
否则也不会当初在困在时间空间世界里的时候,很轻易分辨出身边的少司命是真是假。
之所以看着傻,是因为她不在乎。
她喜欢简简单单的活着。
吃了睡,睡了吃,黏着姐姐瞎逛……这就是她认为生活的意义,很简单,很享受。
即便面对父亲,她依然表现的很平静。
洪知凡默默看着,直到陈牧走来后,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屋内。
陈牧本意是想跟他聊两句,见此只好作罢。
“小丫头,不打算陪陪你姐去吗?”
陈牧抓住秋千绳索,很不客气的挤在五彩萝身边坐下。
少女的体香比之青萝要浓郁一些,兴许是平时爱吃甜食的缘故,闻起来像是融化在糖膏里的茉莉花酱。
有过床榻房事的陈牧很清楚,这丫头的皮肤同样很甜。
可惜他也仅仅尝过一次。
面对男人的亲近,曾经颇为排斥他的五彩萝此刻却罕见的没有任何反应。
她低着小脑袋,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将难过的情绪写在了脸上,葱白的小手揪着垂下的发梢,用指甲轻轻掐着,一下,又一下……
这丫头终究还是很在乎青萝的。
陈牧轻轻握住她雪腻的柔荑,柔声道: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什么。有些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喜欢摆弄我们。
不过从令一个角度来说,青萝不是你的复制品,她从来都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绘色着自己的未来。
昨天,今天,明天……她把每一天都活着很有色彩。
你以为你抢走了她的父亲?你以为你抢走了她的人生?其实并没有,你明白吗?”
陈牧转身扶着少女的肩膀,迫使对方直视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番安慰能否让对方敞开心结,但至少不能让两个丫头都变得伤郁难过。
身体的感应是存在的。
那么情绪的感应也应该是可以感染的。
或许让五彩萝开心一些,青萝悲伤的情绪也会减少很多。
面对男人的宽慰及充满柔意的目光,五彩萝却撇起粉唇,甩开对方的手起身离开。
少女纤细曼妙的背影渐渐融于夜色。
陈牧无奈一笑。
这丫头真让人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