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吧。”
“喂,听不懂人话?”
“带路。”
……
半个时辰后,在曼迦叶的带领下陈牧来到了外城一条较为破败萧条的街道。
这里居住的百姓大多都是些穷苦人家,住房简陋。
街道部分的房屋已经废弃。
一侧堆积着生活垃圾,远远走来就能闻到臭味,再加上牲口圈内的味道,很令人不适。
“就是这里了。”
曼迦叶指着一间坍塌大半的土屋,笑着说道。“小时候就住在这儿,母亲死后被李婆婆养着,她去世后,我便自己养活自己……其实就是偷东西。”
女人的神情并没有多少自嘲与悲伤,很是坦然。
陈牧看了良久,淡淡道:“小时候的你长得一定很丑。”
“你才丑!”
曼迦叶白了男人一样,冷哼道。“本姑娘大小就是美人。只不过故意把自己弄丑,毕竟这种地方很危险。”
确实很危险。
环境造就犯罪,生活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但凡长得漂亮些,下场都不会很好。
“知道那段时间我最幸福的是什么吗?”
曼迦叶也不嫌脏,跳上矮墙坐在上面,轻轻晃动着纤细曼妙的小腿指着旁边一座废弃的小院。“跟狗打架。”
“女汉子。”
陈牧坐在女人旁边,给予称赞。
较为冷冽的风吹动曼迦叶微卷的长发,打在男人的脸上有些稍疼与痒,还有沁人发香。
陈牧注意到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并非是害羞,而是长时间冷风吹拂下涌起的红。
“当时住在隔壁的这户人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曼迦叶低垂螓首,脚跟轻轻敲打着土墙。“他很喜欢他养的那条狗,有些时候会喂食几块煮好的肉。而我呢,看到这一幕就趁着主人不注意,跑过去抢。
你知道那时候我多少岁吗?还不到九岁,虽然看着瘦,力气却很大,胆子也肥……”
曼迦叶挥了挥纤细的手臂,很是得意。
陈牧没有说话。
世上可怜的人很多,比曼迦叶悲惨的大有人在,很难去同情怜悯对方。
况且这女人也不需要这些同情。
曼迦叶笑道:“为了争几块肉,我与那条恶犬铆足了劲攻击对方,它咬我,而我拿着木棍打它,虽然闹得一身遍体鳞伤,但终归是吃到了肉。”
“没得狂犬病你已经够幸运了。”陈牧低声嘟囔。
曼迦叶撅起小嘴:“不过那狗终究是厉害,有次差点被他咬死,肩膀上的一块肉都被咬没了。后来隔壁家搬走,我就很少吃到香喷喷的肉。”
“或许狗主人是故意看你跟狗打架。”
陈牧给出了答案。
人心恶者,总是喜欢拿弱者的生命去戏弄,来满足自己病态的快感。
曼迦叶与狗抢了那多次肉,狗主人不可能没看到。
观赏一个小女孩与自家的恶狗抢食,这样的戏剧性表演无疑会填补他内心的暴虐快感。
曼迦叶没有回应,一泓秋水眸子低头时静若清泉,与平日里毛躁嬉闹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劲装之下曼妙玲珑的娇躯此时显得颇为单薄。
“就没人欺负你吗?”陈牧继续挑起话题。
“有啊。”
曼迦叶娇艳妩媚的俏脸上染起灿烂笑意。“李婆婆去世后,欺负我的人也多了,有几个乞丐对我心怀不轨,不过我这人比较狠,你敢惹我,我就要了你的命!
我曾经把一截树枝插进一个流浪汉的眼睛里,也曾咬掉过一个泼妇的耳朵……后来就没人敢惹我了,很多人都叫我小狼狗,哈哈……”
女人笑的很开心,把昔日那段苦难的日子当成自己珍贵的童年回忆。
“后来呢?”
陈牧轻声继续问道,很自然的将曼迦叶的手握住,而后十指相扣。
女人微凉滑软的柔荑与男人温柔的掌心契合在一起,却并没有多少情感传递,只是单纯的产生共情情绪。
曼迦叶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眼神飘忽,似在回忆从前。
“后来我就被师父收养了,可能是看到了我身上的狠劲,教我修行,教我杀人。反正日子很枯燥,后来小竹儿出现,才有了点乐趣。”
“那你杀过多少人?”男人很好奇。
曼迦叶口吻带着一丝戏谑与嘲讽:“肯定比你想的要多,你也别幻想我是什么锄强扶弱的侠客杀手,只要接了任务,管他是不是无辜,杀了便是。”
“我没那么圣母。”
陈牧笑了笑,伸手将女人脸颊一侧吹乱的秀发捋在耳后,柔声道。“你能活下来我很高兴,毕竟这么漂亮的美人死了那就是暴殄天物。”
在男人心目中,曼迦叶的颜值是排列前三的。
带有异域风情的混血五官,以及长时间养成的冷魅气质,就像是一杯陈酿的葡萄美酒,越闻越迷醉。
“过分了啊。”
曼迦叶眼神警告,将手用力抽了出来。“真以为凭这点伎俩就想骗我芳心?我说了,你这些烂招对我没用。”
“你其实还是有点喜欢我的。”
男人一副自恋表情。
不曾想曼迦叶并没有否认,瓷白柔嫩的指尖轻抚着男人稍稍冒尖的胡渣,怅然道:
“红竹儿说,我是有些喜欢你的,毕竟这辈子只有你一个男人与我亲近,我也觉得是这样。可能是你小子确实长得很俊,也可能是孟言卿的缘故。”
“也可能我本身就有魅力。”陈牧补充道。
“或许吧。”
曼迦叶将螓首靠在男人肩膀上。“但要说爱,那是远远不够的,你太花心了,花心的让人恶心,可又吐不出来。我对你喜欢大于反感,但恶心大于爱。”
“这是我听过最有趣的表白。”陈牧乐了。
“所以啊……”
曼迦叶姣好的唇瓣凑到男人唇边,彼此间呼吸打在对方的脸上,暧昧氛围渐渐浓郁。“离我远一点!”
话音刚落,她一把将男人给朝后推了下去。
陈牧跌倒在了地上,灰头土脸。
女人发出了鹅叫笑声,前俯后仰,全然没有一丝淑女该有的形象气质,极是洒脱。
陈牧狼狈的站起身来:“能不能让我亲一口。”
“抱歉,不能。”
曼迦叶一边笑着给男人拍打身上的灰土,一边说道。“还是那句话,做朋友我很喜欢你,但做情人,我真的非常恶心你。咱两还是别越界的好。”
“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真怕你以后纠缠我,若真的收了你,我其他女人就危险了。”
陈牧长舒了口气。
而原本嬉闹的女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敛去了娇颜上的笑容。
她无言的帮陈牧将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低着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对我有了占有欲,你也尝试过用很多方法撩拨我。你喜欢收藏女人,收藏一些非常有魅力的独特女人,而我又能填补你的其他缺失口味。
我们两其实有时候性格很像,但不代表就相配。
陈牧啊,你这辈子是睡不到我了,多花些心思去追其他女人吧,比如神女什么的。”
这是一段来自女人很真挚的忠告和答案。
它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剪刀,将男人抛出的情线剪断,然后很贴心的打了个花结。
让本来感情无形升温的两人重新拉开距离。
在陈牧认识的女人里,曼迦叶无疑是最骚的那一个。
然而也是感情最冷的那一个。
看似风骚豪放的表面下,却冷冻着一颗孤傲的心,很难将其融合并打动。
陈牧也不再开玩笑,正色道:“如果某一天我有机会睡了你,那我肯定会很高兴,但如果睡不了也不要紧。只是我不希望某天我们会成为敌人。”
“还真说不准,世事难料啊。”
曼迦叶翻腕握起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细嫩的指肚轻轻滑过锋利剑身。
“记得师父曾经将这把剑交给我时,说道:身为一名杀手,如果想要活的久一点,就要学会如何用最锋利的剑刃刺穿朋友的喉咙。”
女人抬眼望着陈牧,如羊脂细腻雪白的脸在剑身的映照下透着几分冷魅。
“如果某一天我们真的是对手,若我手下留情,那我注定会死在你手里。不要怀疑,时间会证明一切。”
“若我手下留情呢?”
“死的是你。”
“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会,我会很伤心。”曼迦叶语气温柔,却刻意疏远了距离。“但我依旧会杀你,哪怕我一生都活在自责里。”
陈牧叹了口气,“目前我们唯一会成为对手的可能性在于红竹儿,毕竟她痛恨的仇人是我的岳父。为了防止某一天你我真的刀剑相对,我会考虑睡服红竹儿。”
“哈哈哈……”
混血美人大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笑了好久她才稳住情绪,伸出大拇指:“那我提前给你打气了,希望你能睡服她。”
陈牧却突然伸手抓住了剑锋。
殷红的鲜血立即从刺破的伤口缓缓渗出,于银白的剑身上划下几道红线。
曼迦叶笑容凝固。
她怔怔看着血珠滴落在自己的手上,看了许久,语声恍惚:“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吗?”
“肯定不会是我。”
“是我娘亲。”
曼迦叶眼里隐隐氤氲着雾气,莹蓝色的瞳孔如被折射的宝石,教人沉醉其中。“在我记事起,她似乎就一直在嫌弃我,怨我为什么是个女孩。”
“重男轻女很正常。”
“不,不是重男轻女。”女人摇了摇头。“她对邻居家的女孩儿很好,唯独对我很严厉。
让我穿男孩子的衣服,扎男孩子的发髻,嗓音也要故意学男孩,但凡我表现的像个女孩,她就会打我,把我关进黑乎乎的地窖里,不给我吃的……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父母的疼爱,有些时候我会很讨厌自己,讨厌为什么不是男孩,这样或许母亲会喜欢我多一些。”
在陈牧的视线里,此刻的女人把自己藏在心底脆弱的一面暴露了出来。
她的眼里有讽、有恨、有憾、有光、有痛。
陈牧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曼迦叶会刻意装作男人。
“娘亲去世后,我本应该是高兴的,可我却难受的紧……被李婆婆收养时,很多时候做梦都会梦到她。”
曼迦叶褪去雾气的明眸定定看着剑身上滑落的血珠。
侵染的红将她儿时的回忆从不愿揭开的伤疤里拉扯出来,赤果果的展现在男人面前。
她在努力回想。
回想昔日母亲那丑恶狠厉的嘴脸,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余存在记忆里的,只有娘亲临死前的眼神。
女人用力的握着剑柄。
剑身颤抖。
她的娇躯也在颤抖。
这个时候陈牧如果搂着她,亲吻她,或许女人不会反抗。
可陈牧并没有这么做。
他说了一句很大煞风景的话:“我有点佩服薛采青了,她早就看穿了你隐埋在心里的伤痛。”
“为什么非要提到那个讨厌的女人呢。”
好不容易涌出的悲伤氛围被破坏,曼迦叶很不满。
陈牧笑道:“幸好薛采青不是男的,她如果想追你,比我轻松的多了。”
唰!
曼迦叶猛然收剑回鞘,看着男人手掌上加深的伤口,冷声说道:“你真是个白痴。”
“你也够蠢的。”陈牧反唇相讥。
曼迦叶低声嘟囔了几句,想了想拿出药瓶给对方伤口涂抹上药汁,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很无语的说道:“今天就不该跟你见面。”
“确实不该。”陈牧也很后悔。
本来是打算放松一下心情,结果与曼迦叶认真探讨起了感情,逐渐失控。
探讨就探讨吧,把两人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给搅没了。
陈牧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思来想去,还是怨怪许舵主。
如果不是那女人搅乱了他的心情,也不会出现如今的连锁反应。
没了啊。
有着丰富泡妞经验的陈牧明白,他和曼迦叶无法更近一步了,除非出现意外。
在男人暗自懊悔时,曼迦叶胸口的玉简灵石出现了嗡鸣声。
她拿出可以远距离感应的翠红色的玉简,展示在对方面前,轻声说道:“看来红竹儿找到洪知凡了,你猜现在他们是打起来了,还是兄妹重归于好?”
“我猜她是想让你帮忙。”陈牧叹息。
……
当两人依照玉石感应找到红竹儿时,对方果然正在打架。
打架的另一方是洪知凡。
这是自京城平阳王爷一案结束后,陈牧第二次见到洪知凡。
当初被平阳王季仲海斩去了一条手臂,身为昔日名将之子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疲态。
虽然鬓间白发偷生,流露出的气质却依旧魅力不减。
两人的打斗并不是很激烈。
尽管红竹儿每一次出手都极为狠辣果断,染有恶毒的蜘蛛像是索命的阎王将男人层层困围,但洪知凡却处处避让,所展现出的修为也比红竹儿高一等。
“出手!”
看到曼迦叶出现,红竹儿没有多余废话,冷声道。
曼迦叶抽出薄薄的剑刃。
她纤足一点,剑刃随着鬼魅般的精妙步伐颤动,像是漂浮于虚空的一片鸿羽,波纹似得剑意弹奏出死亡的涟漪尾音。
天庭第一杀手与第七杀手联手,能招架的人很少。
而洪知凡显然无法招架。
锵!
刀与剑割拉出的火花在偏暗的天幕下颇是漂亮,可映在曼迦叶的眼里却画上黯然神色。
陈牧终究还是出手了。
两人错身分开。
曼迦叶屈指弹了弹略有些发热的薄刃,很无奈的望着手握鲨齿刀的男人:“看吧,这么快我的话就应验了,终究还是会成为对手。你应该尽早睡服小竹儿的。”
“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们会没事的。”陈牧语气不爽。
他知道女人在试探。
只是这种试探对于他而言毫无意义,只能让两人的距离拉大。
那边洪知凡停了手。
他看着陈牧,脸上笑容爽朗:“又见面了,陈大人。”
红竹儿淬有毒蜘蛛的刀刃横在了他的脖颈上,只需轻轻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即可送对方上西天。
可就如陈牧所说,终究会没事的。
红竹儿含着怨恨却泪眼婆娑的美眸盯着洪知凡:“不给个解释吗?哪怕编一个也行。”
“没什么可解释的,你恨的人目前也只剩我一个了,其他的都死光了。”
洪知凡笑道。“或许对你来说,这就是洪家的报应,相信你的心里应该会舒服一些。”
“我想知道,当初为什么要赶我出洪家!”
女人声音冷的像冰冻的血。
“因为对于父亲而言,你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洪知凡说道。“你心里其实很明白,何必执念于一个解释。”
“你骗我!”
火红长裙如烈焰的女人双目涌起浓浓的杀机。
这时候激怒她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可洪知凡并不在乎,语气也没有兄妹两人时隔二十年的热忱,很是平和。
“收养你们母女并非是父亲心善,赐予你洪家义女的身份,也并非是真的喜欢你。在那样的大家族里,你指望获取没有血脉的亲情,是很可笑的。
因为你的价值,让你拥有了不匹配身份的财富。
我很高兴你能活下来,也不在意你找我寻仇。相比于我们洪家的结局,你活着也算是老天的眷顾。”
“眷顾?”
红竹儿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残心毒的痛苦你尝试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