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澈面无表情地踏进去, 直接走向卫生间, 毛巾还是湿的, 看来刚走没多久。

他环顾房间一周, 床头放着一张纸条。

从字迹看, 就能感受到它主人高傲矜贵的性格, 只不过纸条的内容实在让燕时澈笑不起来——

【我先进本了, 给你放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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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寿礼办的可真气派, 竟然包了整个蝴蝶号,我听那边的船工说这大船是从蓝眼睛鬼佬手下包来的, 花了好多银子……能踏上这里,就他娘是这辈子没白活, 老子回去可要跟花娘他们好好炫耀一番, 船比房子还大, 这谁见过!”

“这叫游艇, 哎, 说你没见识吧, 咱们干粗活路的,能上船都是老爷心善,几瓢送煤烧炕的力气,不如上头那些精细。”

郁燃扶着手旁的煤袋子,从剧情读取的眩晕中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进了剧本中。

通天的热气扑面而来,比迎面的仲夏烈日还要燥,皮肤烧灼难耐,差点把他熏得一个趔趄。

眼前是一个红彤彤发着白光的铁炉子,抱着圆滚滚大开口铁皮肚,炉顶是一个大水箱,水箱已经沸腾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水箱上头通着一排结实的热气管道,插入天花板里,将热气送往上面每一个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滚烫的水汽、飘散的煤灰,以及铁炉被火烧起来时刺鼻的金属味。

这是一个锅炉房,郁燃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下层甲板两个锅炉房之一。

他穿着粗布排扣短衫,汗水已经浸湿了全身,还源源不断地向外渗出,前面是两个和他一样衣着的长工。

他们上身赤.裸,把汗衫扎在腰间,握着把硕大的煤铲,一铲一铲往铁家伙的肚子里送煤。长工虬结紧实的肌肉像一个个攥紧拳头滚在手臂上,两人的皮肤也像是经过了火烧冶炼,黄铜般油亮,在烈火的艳红里舒展又收紧,锃起汗津津的光。

“小子,这么快就不行啦?”其中一人回过头来,见柴房那头调过来的新人流着汗不动,露出早知如此的笑,“坚持坚持,咱们把这袋搬完就可以去吃饭了,管事的说这趟带了好多货,夫人念善给咱们加了伙食,说是老爷大寿咱们都得高兴高兴。”

听见“夫人”二字,郁燃神色一动,旁边的长工嘎地笑了,误会道:“说起吃就有反应了,你快些,咱麻利地干完,一起去厨房吃饭。”

郁燃点点头,旁边地上躺着一只铁铲,木质手柄因长时间烘烤已经干裂起丝了,握起来十分粗糙,稍不注意那木刺就会扎进手心里。

青年顿了顿,脱下上衣包在手上开始干活。

最开始搭话的那位,下巴下留着一圈青灰色的胡渣,看起来四十来岁,另一个和郁燃差不多大,剃着圆溜溜的光头,一说话汗水就从脑袋上滴下去,像颗黑皮土鸡蛋。

青胡渣瞥了郁燃一眼,又笑起来,笑声格外爽朗,噼里啪啦地在狭小拥挤的锅炉房里炸开,比炉里的火光还要敞亮。

“小伙子得学会吃苦。”他向郁燃举起手,红澄澄的掌心里全是灰白的厚茧,“你看看我,最多干上一个月,等水泡起了挑开起了挑开,多几次就什么粗活累活都不怕了,咱们这给别人卖了命的,要掌握这一个本领就行。”

郁燃嗯了一声,只管埋头苦干。

黑皮鸡蛋嘿嘿两声,“倒是长了一副少爷相,咱这口诀不一定适用,你就往街头一站,那些有钱寡妇最喜欢你这一挂。”

说完青胡渣笑得更加夸张,洪亮的笑从空中抛到天花板上,又摔进地板下,回声起降了几趟,震得火光都开始颤动,煤块褪去外壳的灰烬,嘭地亮起来。

直到最后一铲煤被送入铁炉,青胡渣不怕烫似的握住炉子顶上一个进水开关,用劲一拧,将水箱咕咚咕咚灌满,然后满意地拍了拍手,“走,吃晌饭。”

这里是蝴蝶号游艇的下层甲板,从头到尾是艏尖舱,一大一小两个锅炉房,小的给房间送热气,大锅炉房直通后头的发动机舱,为游艇提供动力。再往后就是货舱、船工宿舍、小厨房、艉尖舱和螺旋桨。

郁燃跟着青胡渣通过一条狭小的通道,直接来到了船工伙食厨房,轮班的工人已经做好了饭菜,摆在集体的大桌上。

这桌菜果然如那两位说的一样丰富,一盘炒莲白、一盘玉米烙饼、大盆的肉末豆腐、一盘五斤重的清蒸海鱼,还有一桶粗面和馒头打底。

在这个年代,就算是普通人家过节也未必能有这番丰盛,更别说这是长工的伙食了。

“值了!”青胡渣高兴地抚掌,“若天天这么好的伙食,要老子待那狗都嫌热的鬼地方铲煤一百年都成!”

郁燃一边擦汗,抬眼看他空口灌了半盆子水,心想你还知道那地方热啊。

他捻起一块鱼肉慢条斯理地咽下肚,再次被对方鄙视了一遍。

“吃饭咋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青胡渣一筷子夹起整个鱼尾,叼进了嘴里,又感叹了一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