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鸾的后腰一下子麻了,缩紧身体想推开他,卓吾却死死抱着不肯撒手,挣不开,辛鸾就不挣了,喘了两下,虚张开手臂,在心里慢慢数了五个数,然后手心覆在他的头发上温柔地摸了摸,像摸一头幼虎的后颈,“好了,小卓……男子汉这样像什么样子。”他声音何其温柔,温柔得让人想要落泪,卓吾松了手劲儿,辛鸾给了翠儿一个眼神,让她送卓吾回去,自己抽身往武道衙门那边走。
他心思也很乱,乱得不知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了。他其实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他目前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可征用的人、地、物全部拉满,可以说整个渝都的乃至邻近直隶的资源都抓进手里了,徐斌问他户部的钱不够,他怎么办,他说去让官员捐,徐斌问他不肯官员不肯捐怎么办,他说不捐就去红窃脂要名单去,抄家……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可是下山城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一场遭遇战,他们上上下下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辛鸾甚至都搞不清楚,这场仗,怎么才会赢。
他收拢起翅膀闷头就往武道衙门的大坪上走,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殿下?”
“嗯?”他懵了下,这才看到徐斌,只见他僵硬地支着脑袋,也是行色匆匆,因为脸上肉多,面巾长久未换,边沿陷入肉中,宛如刀刻。
“你是来找邹吾谈事情的?谈完了?”辛鸾不过脑地寒暄了一句,拍拍他的手背,“急事的话整理出个条陈,我回钧台宫看,我找邹吾,我……有点事。”
“殿下!等不到明日了!”徐斌抖动了下脑袋,抓着他就往四周看有没有其他人,夜色黢黑,辛鸾愣愣地被他湿热的手掌抓着,听他连珠似地说,“下山城的疫情已经进入爆发期,物资不够用,地方不够用,连大夫都要不够用了!殿下,我们走吧!去西境,别管渝都了!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也是个数字,你我肉体凡胎,老天降瘟疫下来,我们都挡不住啊!”
辛鸾脑子乱糟糟的,还来不及生气,就只是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徐斌简直就要哭了,他心乱如麻地抓紧辛鸾的手,“臣知道,臣知道,扶正祛邪的方针是没错的,可是这大帽子救不了人!这渝都是怎么个倒霉地方您忘了吗?这里的权臣上下其手,这里的官吏暴虐凶残,这里的士兵贪生怕死,这里的百姓蒙昧粗野!他们骂过邹吾,拿鸡蛋砸过邹吾!您忘了他们是什么人了?您忘了他们是怎么对待您的了?!这次疫情这么大的事情,申不亥和向繇一个比一个退得快,因为他们知道现在谁担这个担子,谁就会被民众骂死,百姓看不长远,只能计较你不让他们出门,不让他们出港,不让他们赚钱,还不让他们逃跑!……殿下……您做了这么多,帮了那么多,就是石头也该有感觉了,可是渝都他们没有啊!我们就不能狠狠心,别管他们了嚒?!”
一个人年纪越大,越能认识到自己的渺小,越不敢傲慢地说自己有力回天。
徐斌悲切地鸣泣着,赤红的脑门一层层地冒出汗来,辛鸾被他攥得心要碎了,这个老吏的话一刀刀都砍在他的身上:如果用尽全力也救不了,如果费尽心思只是得到一群仇人,如果一切推进下去都这样的棘手,如果救到最后崩溃的只是一个一个的自己人……他不敢想,他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劝自己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