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鸾提笔在为首的“公良柳”这个名字上勾掉,一时伤感,又一时慨然,埋了好几天的心事,脱口而出。
“我前两天看了详细的王庭线报,你知道公良柳死后他的谥号定成了什么嚒?慜。在国逢难为‘慜’,祸乱方作为‘慜’,辛涧直点公良柳列名《贰臣传》——他这是在警告所有东境的朝臣,有公良柳这个‘贰臣’做榜样,任何对南境的同情都将万劫不复。”
辛鸾心潮挣扎起伏起来,若他记忆不差,公良老大人府上人丁极为兴旺,八代同堂,是真真正正的钟鸣鼎食瓜瓞连绵之家,此番……还不知那些后代子孙要受到多少的连累。
“我恨他在王庭幸生畏死!”
辛鸾忽地低喊一声,抓着被褥,狠狠咬住牙关,“那夜所有在内阁值房的人我都恨!他们一把年纪,到底懂不懂生死面前,所有的不作为都是助纣为虐!他们饱食俸禄手掌调令,凭什么就动也不动?可我……我又没法恨他到底……尤其他在垚关前忽然排众疾呼,明明要说出真相了,结果为此送了性命……”
老大人一生兢兢业业,就因为这两桩事晚节不保,最终只能以恶谥盖棺定论。辛鸾闻之,只有既痛且叹,痛他一时糊涂,叹他就算自己得了江山,也不会为他正名……
人间世事,万般错落,叫人如何不去唏嘘……
·
“你站住!”
神京,新任北境总督齐府上。
齐嵩颌下的长须无风自动,手握一卷旧书,点着提剑匆匆而过的儿子就是严厉的一喝,“你还知道回来?在陛下的上书房顶撞一场又无故带兵出城,看来我平日里对你实在是管教不够!”
齐二从白港押解了这次将欲潜逃的罪人,奔波两日,是刚从大狱里忙回来。他冷肃着一张脸,长长的指甲扣进长剑的剑鞘,听到父亲训斥,闻言,立时在大堂外站住。
“你今年多大了?也是领了朝职在天家面前办差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没轻没重的年轻气盛?公子襄订婚之仪你不去,你母亲让你去相司空府的女郎你不去,公良柳的谥号定下来你倒是去闹上书房了!谁给你的胆子?你让为父,还怎么安心走马北境?!”
齐嵩骂到怒极处,手中的书卷狠狠一摔!本就是旧书,书脊“啪”地一声打在门槛上,摔得了个书页四分五裂!
家奴远远地看了,皆噤若寒蝉,不敢上前。这若是以前,去喊夫人来也就能平息了,可夫人今日进宫去见“太子妃”去了,这个时候,可再没有人敢触霉头来劝架的。
齐二绷着脸孔,近来他气质越发阴沉,此时见了父亲勃然大怒,也不过是桀骜不驯地,用肩膀蹭了蹭脸:“现在讲那些虚礼还有什么用?陛下糊涂了,父亲就没看出来他在打压我们齐家嚒?!就说那日我陈奏,不知道是后宫的哪个宠妃妖姬,居然直接在屏风后面嗤笑,陛下听了,居然还管也不管,放任着她调笑着把我请奏挡了回来!”
他也不想解释自己不是无故带兵出城,绥靖公署许多任务本来就是秘密进行的,但是他现在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真的感觉有哪里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