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他就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忍到了极点,以他父亲葬礼的名头做遮掩,哭这一连四十几天的折磨,哭他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公的遭遇,哭他的生离、死别、劳碌、疾病、殴打和伤痛,哭他所有历尽的劫波。
可这骇人的发泄就像刀一样,邹吾抱着他,只感觉那每一声都在他的血肉里翻搅。
他不断亲吻他的鬓角、抚摸他的头发,想让他安静下来,但是根本不管用,辛鸾的哭声凄厉尖锐,哭到根本停不下来,他哭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后开始急剧地倒气,死死地抓着胸口,好像要撑不过了一样。
邹吾满头大汗,最后只能束手无策地把他打横抱起来,在人群里艰难后退。
他们是忽然被人拦住的。
邹吾被辛鸾哭得方寸大乱,在移动的人海里几不辩路,来人身量不高,很是单薄,穿着柳营低阶的制服,忽地抓住了他。
邹吾一脸烦躁,看到人就想上脚踹,是那人忽地急惶惶地先开口,“我,是白角,我叫白角,他……他认识我……”
邹吾冷冷皱眉,眼前的年轻柳卫狠狠地瑟缩了一下,惶然地去看他怀里的辛鸾,结巴道,“殿、殿、殿……您,还记得我吗?殿下去岁扶手之恩,白角不敢稍忘。”
辛鸾浑身发抖,看他一眼,根本也说不出话,只抓紧了邹吾的衣襟,好在没有露出什么戒备神色。
白角这才赶紧道,“是樊……樊副将,教我过来的,这里我驻扎半个,月,我熟,我带你们走出去……”
忽然闯出来一个人说帮他们,是很可疑的,但是这个时候,邹吾和辛鸾都没有什么精力来管这些了,他们的局面已经落到最低点,此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们早已不怕更坏了。
不过这白角还真的是过来帮他们的。樊邯任职之后,因为出身寒微,又得了济宾王一鳞半爪的看中,便在最得脸的时候,提出将柳营比武落选的寒门子弟集合安置成亲卫一队,宫变那天樊邯虽然是整个济宾王布局的一环,在王城中阻截邹吾和段器,但是当时完全是听命行事,根本不晓得整个大局,他也是在后来越发觉得当时事态有鬼。
樊邯是在演武场上与邹吾、卓吾交过手的人。招式见人品,他不信邹吾会是反贼,卓吾又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他们还喝过一次酒,他更不信卓吾会掳走太子,更重要的是,段器是含章太子此前最倚重的护卫,他想要下手,时机实在是太多了,真的不必要纵马从王庭杀到王城。
可是他知道没有用处的。
他只是北方山口曾经放牛的儿郎,无家无室,无依无靠,行走神京,连口音都会被人嘲笑,北伐回京时或许出过那么一时的风头,赢了不少世家子弟,可济宾王所谓的眷顾就像是北方四月的天气不可捉摸,翻手可以给他灼热的赏赐,覆手就可以给他冰冷的惩罚,如今曾经他的手下败将,不也傲然居于他头顶,拿他当执镫敲鞭的下等军士……他从苍茫的河朔来到神京的那一天,就注定困在这蛛网般的朝中局势里,如此形势,他没有能力、更没有资格,去置喙阴森华丽的王庭中的权利倾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