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突如其来降临的巨大荣誉,巅峰的王座,不像是经过千辛万苦呕心沥血攀爬上去的,而是被人架起来生拉硬拽推上去的,而自己脚底下蹚得就是这一条光荣梦想与屈辱血汗并存的慢慢长路,一步一个渗血的脚印。

萧羽战栗着把脸埋进掌心,哽咽得语无伦次:“我,我,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不通,难道一个奥运冠军要用这么多人的委屈来换?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值得吗……我成功了,我是世界第一了,可是这样的让球将来会成为球迷们茶余饭后指摘的话柄,我以后怎么面对我的队友?谁能跟我分享功成名就的喜悦?!”

有些话就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如果大家将来知道,做出这样的让球决定的是我的亲爸爸,队友们会怎么想,全国球迷会怎么看我?

体制里至高无上的奥运争光计划,必然需要无数人甘当人梯的牺牲。当年是牺牲了我妈妈来成全你,今天你再牺牲别人来成全我?拿不到奥运冠军又怎么样,我心里有一些比冠军更为珍视的东西,你这个当爸爸的你懂吗?

萧羽筋疲力竭地看了钟总一眼,只一眼,仿佛把近在咫尺的人推拒出遥遥千里之距。

爸爸的胸膛就在眼前,却不能够靠上去,贴上脸。

两个人视线持平,瞳孔里恍惚倒映着对方的脸。奇异的光彩流动出漩涡,把两人的视线融合,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端详到自己那一张急赤白脸怒不可遏的面孔。

翻脸反目的那一刻,骨肉撕扯出淋漓的血沫。

萧羽胸口像是插了一把刀,每一句刻薄的话都如同抽打自己的脸,拧自己的心。为了自己,也为了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真情,最好永远都不再相认,与这个人形同陌路。

他用力掰开钟全海的手指,钟总不甘心地追着他吼:“萧羽我告诉你,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在这里骂骂咧咧、找老子吵架,你要做的是明天决赛把这个冠军给我拿回来!”

萧羽扭过头去:“你放心,我说什么也得把这个冠军拿回来。不为我自己,为了谭冰那半块计入全运会的金牌,我也得帮他把这块牌子拿回来!我一定能拿到这个冠军,钟总你坐在屋里等着收金牌吧!”

萧羽说这话时神色傲然冰冷,眼瞧着钟全海在极度失望中崩溃。

他一直暗自把萧羽当作他最得意的弟子,绝不仅是因为对萧爱萍的私情,更是单纯欣赏这小孩的性格和能力,坚韧,执着,肯吃苦,在球场上热血豪情霸气侧漏,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他原本打算这次奥运会之后就提拔萧羽做副队长,本来可以直接提正,但是萧羽年纪太轻,怕老人儿不服。如果将来在这一群队员里给自己培养一个接班人,钟全海认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萧羽,因为他知道萧羽完全有能力坐他现在坐的这个位子。

可是没想到有今日。

在他对萧羽的重视已然远远超过潜意识里对某个不知名男人的妒恨,在他把这孩子当作自己干儿子来栽培的时候!

他在房门阖拢的瞬间,对着萧羽的背影声嘶力竭地怒吼,拳头狠狠砸在门边的墙壁上,两行眼泪倏然划过眼角的褶皱。

“萧羽你凭什么指责我!我钟全海活得不亏心,我爱我的国家,我爱我的队伍!我为这支队伍、我为国家操劳奉献了一辈子,我理直气壮,我问心无愧!……我问心无愧!!!!!!!!”

第132章 伤痛中的爱人

萧羽事后才认识到,自己在钟总面前吹牛放话,把话说得太满了,尤其当他目睹展翔躺在罗医房间的床上,被一群虎视眈眈的队医团团包围的情景。

罗医根据教练组的决议,决赛前一天晚上,给展翔的膝盖打针。

领队已经提前向国际奥委会医务委员会申报,给展翔注射封闭针。这类试剂中富含激素和麻药,如果不提前申报,属于严重的兴奋剂违规。

展翔一看见萧羽进屋,瞳仁里的光芒瞬时就寻觅到融汇的焦点,悄悄拽住萧羽的手不放松,眉头轻蹙,微翘的嘴唇无声地咕哝了一句,似乎是在埋怨,“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我一个人打针,我害怕呢”。

队医也知道打封闭会疼,对两人每次手拉手腻固的亲密习以为常。

拇指粗的针管,总会让萧羽联想到某种骇人的刑具。钢针一样溢出寒光的针头刺破皮肤,扎进展翔的膝盖,萧羽是真的狠狠抖了一下,就好像那一针戳进他心里最脆弱不设防的软肉上。

翔草不是第一次打针,萧羽也并非第一次围观,可是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化作内心不一样的感受。

怎么会这么苦,怎么会这样难受?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平时太较劲,争强好胜,太想让这辈子不虚此行?金牌,奥运,世界第一……以至于无形中逼小翔子逼得太紧,身边这个人,有一天会不会支持不住?

可是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拿不下这个冠军对不起全天下。

他的十根手指下意识地与展翔的手紧扣纠缠,放任展翔的指甲深深地抠进自己的手心,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对方承受的伤痛往自己身上迁移。他终于发现,无法切身体会旁人的那些疼痛,无法代之受痛,这本身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时常会让他不齿自己的轻松和幸运。

罗医小心翼翼地用最轻缓的力度推进注射器,看似透明无害的液体流畅地滑进膝盖最深层,已经磨损糜烂的骨膜。

萧羽能够明显察觉到,展翔的身体随着那一管液体挺进的深度,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在极力克制之下仍然剧烈发抖。试剂初始带去的或许是细致冰凉的触感,随之却是火烧火燎弥散进骨缝之间的热痛。那种痛深入到骨髓,让你挠不到也摸不着进而抓狂,恨不得把自己的腿挖一个洞、把要命的痛感剜出来扔掉!

萧羽揽过展翔的头,低声耳语却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什么。展翔眼底的光芒在痉挛中涣散,汗水汇聚成小溪沿着额角和脖颈的青筋滑落,身下的床单逐渐被冷汗浸透,湿迹扩散开去,快要汪成一片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