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朝澜本身不是话多的人,而他起初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对方聊,之后有了几分醉意后,话才开始多了起来。他记得他乱七八糟的说了不少,但酒醒后有部分就想不起来了,如今他人都已经死过一轮了,记忆就更模糊了。
“我当时是邀了你喝酒,但我记得我除了喝酒,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杨纪清不解。
“不,你做了一件很特别的事——至少对我来说很特别。”任朝澜笑着道,“你对我进行了一通说教。”
“说教?对你?”
“你让我对自己好一些,不要事事都以家族为先,要为自己而活。”任朝澜说道,“你说家主再厉害也只有一个,需得族人站起来,才能让一个家站得更稳,走得更远。家主不要事事操心,家族兴衰不是家主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整个家族所有人的责任,家主要做的是鞭策族人,而不是什么事都一个去扛。”
杨纪清的脸刷地红透,他想起自己确实跟任朝澜说过这类话,但现在听着任朝澜一本正经地给他重复,他莫名有些羞耻感。
“那个……我会说那些话,是因为那天是我父亲的忌日,而你给我感觉和我父亲有些像……”
杨纪清说完,感觉自己这话听着不太对劲,赶紧补救道:“不是,我不是说你像我父亲,我没把你当爹……”
任朝澜:“……”
杨纪清默默捂脸,他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你是想说,我为家族而活的行事作风,跟你父亲相似,对吗?”任朝澜笑着拉开杨纪清捂脸的手。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杨纪清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抬眸望着任朝澜,“我父亲一生都在为家族而活,他那短暂的一辈子,一直都在为家族操心。你在这点上跟我父亲很像,那天又正好是我父亲的忌日,我便趁着情绪和酒兴跟你说了那些话。”
“我知道。”任朝澜微微低头,与杨纪清额头相贴,“但你说那些话时,是真心希望我能为自己而活,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这种话……”
他生来便拥有超越常人的玄术天赋,于是来到这个世上便被套上了责任的枷锁,他从小接受的都是背负家族的教育。身边所有人都在说他将带着任家走向新的繁荣,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一句“要为自己而活”。
那日在望京阁,杨纪清那么对他说。
他先是惊讶,随后感觉自己第一次从家族中剥离出来,作为一个个体被人注视,被人关心了。就像是伫立在昏暗的大房间,外面有人推开了一扇窗,然后阳光照进了屋内。
于是,那日他把一颗心遗落在了杨纪清身上。
“你这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杨纪清小声道。只是一句“为自己而活”,他当时虽然说得真情实感,但到底也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
“说这句话容易,但要跑到我面前说这话可不容易,他们没这个胆量。”任朝澜稍稍后撤,垂眸笑望着杨纪清,“其实那日之后,我还有一件事感到很遗憾。”
“什么事?”
“没能喝到你朝我举杯作别那杯酒。”
“就这?”杨纪清失笑,“那我下回再请你喝酒,给你补上。”
“好。”任朝澜看了一眼廊外的夜色,帮杨纪清打开房门,“时间不早了,回房睡吧。”
杨纪清跟任朝澜道晚安,转身进了房间。
关上门后,他站在门后站了一会儿,正要往里走,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他关上门之后,就没听到任朝澜离开的脚步声。
杨纪清动作微微一顿,又转身打开了房门。果然看到任朝澜还站在他门口,看到他开门出来,眼中露出明显的惊讶。
“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啊?”
“我感觉今晚过得有些不真实,就想在你门口多待会儿。”任朝澜垂眸道,“如果是梦,也好叫这个梦持续得长久一些。”
杨纪清听明白了,任朝澜这是缺乏安全感。是他让任朝澜等了太久了,从生到死400余年,今天突然得到了回应,惊喜之下自然也会有所不安。
“你身上有绳或者线之类的东西吗?”杨纪清捏着腕间的五帝钱问道。
“有一根红绳,之前入画,你给我绑牵魂线用过的。”任朝澜迟疑地从口袋中拿出红绳,却没有直接递给杨纪清,“你要绳子做什么?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我回房给你另找一根。”
“是很重要的事!”杨纪清从任朝澜手中抢过红绳,利落地从手腕上取下两枚五帝钱,将其穿进红绳编制的手链上,然后给任朝澜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