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守护……太平人……间。”
宏愿落罢,他抽出一条法规注入这小婴儿身上,方才有了灵魂。天道为这个缩小版的□□做了件衣裳,又捏了只脸盆,随后选了一户好人家路过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将脸盆连带着孩子,一起轻轻地落入流水之中。
哗啦、哗啦。
……
醒来时,冼玉猛然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和顾容景被海水冲到了无人之境的沙漠上,黄沙漫天,他站起身遥遥望去,发现距离苦海很远。
大约是酆都的阎王们都觉得棘手,叫这苦海把他们冲远一点,别再不小心地把这俩祖宗召回来。
做了一场梦,冼玉疲惫得很,一时间都难以分辨现实。他撑着手臂望向天空,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又忍不住偷看顾容景的侧脸。
那海藻一般茂密的黑发被水打湿还没有干,湿漉漉地垂在他的耳鬓处,露出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顾容景从一开始就长得符合他心意,大约是碧血刀刚造出来时,他作为天道的时候,看着就十分顺眼。
顾容景的脸色被水泡得微微发白,眉头紧皱,大约是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
是了,他们一同经历过轮回台,冼玉想起了前生,顾容景大约也是如此,他想起了还是一把刀时的记忆。
这回忆不算美好,但却又格外深刻。
冼玉在旁边坐了半个时辰,等到天快黑了的时候,顾容景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都让人胆战心惊。
“容景?容景!”
冼玉察觉到不妙,连忙弯下腰想查看情况,还没碰到他时,顾容景忽然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碧色宛若宝石的眼在昏暗中格外醒目,他猛然坐了起来,强劲有力的手臂像蛇般迅速扣住了冼玉的脖颈,大臂上的青筋都隐隐浮现。
“容——”
冼玉来不及出声,就被扼到说不出话。
不是反应不快,而是顾容景与他太熟了,猛然动手他根本没有防备。冼玉原本想要挣扎,但忽然察觉到顾容景虽然动了手,但是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地步,与其说是扼,倒不如说扣。
想要把他扣下来。
冼玉喘了口气,夹缝中道:“我呼吸不上来了。”
其实虽然难受,但也没到窒息的地步。但顾容景似乎真的听到了,指尖犹豫了片刻,只松开了一点点的力气。
“师尊……”
他声音像是掺杂了砂砾的海带,带着沉重的无助的喘息声,借着微弱的光亮,冼玉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止不住的发抖。
“师尊……”他一遍遍地确认,“是你吗?师尊?”
只要这一句,冼玉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努力抱住他宽厚又脆弱的肩膀,心里比他还痛。
顾容景还在耳边一遍遍地反复问,其实肯定的答案也不会缓解他的焦虑。只有冼玉这一个简单的拥抱,好像把他从满是鲜血与刺骨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了。
不是不痛,而是有了慰藉。
顾容景松开了手,像不会动弹的鱼一样,手臂垂在了沙滩上,一遍遍反复地问:“师尊、师尊……”
好像回到了他刚开始做小孩的时候,笨笨的,那些□□们都弄他说话,但他只会发出一个干干的啊,那些人便露出嫌弃的表情,一半欣慰一半幸灾乐祸地道:“攀高枝有什么用?那男人再好,也不是她该得的。看看,非要和女票客有牵扯,以为生个孩子就能富贵了?可惜啊可惜,三岁了都不会说话,跟他娘一样蠢笨。”
他听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心里空空的,像是没吃饱饭,又或是没有觉睡。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难过,却已经尝过了难受的滋味。
后来他开始学说话,学会的第一字叫娘。
可惜娘亲从不正眼瞧他,每天只顾着喝酒揽客,冬天时大半夜的发酒疯,罚他跪在店门外,来来往往的客人都看得到衣着单薄的小孩儿冻得浑身发抖,他们看了十分同情,却也只给两个铜板打发一下,等到烟火散去,他的母亲便穿着薄纱一般的衣服扭着腰走过来,把地上的钱捡得干干净净,才拎着他回了房中。
周而复始,直到她死了,才算是解脱。
但解脱也不是解脱,那个女人咽气的时候,顾容景第一次哭,他跪在满是尸体的乱葬岗里,看到天是暗的,地是暗的,周围没有一点光亮。他想走又不能走,因为走出去也是无边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