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念念浮生

青玄记 吴沉水 5618 字 2个月前

孚琛无聊地搓搓手,他想,这个器灵真够笨的,他以为人之至痛莫过于此,却不知当初为了铭记温家灭族之仇,他曾强迫自己夜夜回忆。

再痛的事,如果你看过一百遍一千遍,也只会变得麻木。

麻木后才会冷静,才会反复琢磨敌人,以便以牙还牙。

是什么让那个傻不拉几的器灵以为重提别人的苦痛就会令对方情绪波动,坐立不安?

难不成他一向便是这么设阵?

他正想要出言讥笑那个傻器灵,突然感应到远处一丝异动。

太过熟悉的感觉,孚琛微微一笑,下一刻立即一改之前的无动无衷,而是目光变得凄怆,站起来,伸出手跌跌撞撞扑向那些幻象,手指穿过母亲身体却无力扶住她倒下的趋势,他痛苦地仰头惨呼。

“不……”

然后他适时震伤自己的心脉,喷出一口鲜血,往前扑地。

他算好了自己绝不会摔到地上,果不其然,就在他额头将撞到地面之时,幻象时空被一道极强的光一劈为二,随即一个人朝自己冲了过来,伸手及时抱住了他。

他根本不用睁眼,就知道来人是陵南,于是他放心任由自己晕倒,随后的事,连疗伤、惩处那个笨器灵等等,都不劳自己动手了。

他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睡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自己的被子,床边坐着轻易不来看自己的曲陵南,托腮皱眉,愣愣出神。

“我……”他一动,曲陵南已经伸手制住他。

“没事了,你被幻境伤了心脉,我已经替你疗伤过,也喂你吃了云埔童子送来的好药,过几日你便好。”

孚琛察言观色,早从她脸上看出为难,他故意叹了口气,弱声道:“是我不中用,若是以前,这等阵法哪够我瞧的……”

曲陵南点头,实话实说:“我觉着也是,你太没用了。”

孚琛垂下头。

“可这怪不得你,都是清河胡闹,我已经惩处过他了……”

孚琛抬起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看着曲陵南。

曲陵南被他看得心情烦躁,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孚琛缓慢道:“你可曾记得,当年琼华山小弟子大比,你被那叫云晓梦的弟子震裂丹田,我彼时元婴初成,不能当场惩处她,后来一出关,我便去了趟禹余城。”

曲陵南低声道:“我记得,你去那里把那个纵容云晓梦的恶长老金丹打碎。”

孚琛叹息道:“南儿,我是对不起你过,但我亦扪心自问,当年你做得我一日徒弟,我便有一日护着你维护你,原来事情轮到我头上,你却是这般敷衍我?

为什么?

只是因为我不再是你师傅么?”

他语调始终轻柔,却听得曲陵南涨红了脸,她大声道:“你乱想什么,我怎么没维护你,不对,我怎么敷衍你了?

我惩罚过清河,不准他再来欺负你……”

“原来这叫欺负啊,”孚琛轻声道,“我早想过我修为尽失,定会有小人要落井下石,我不愿呆在琼华看那些人的脸色,所以跟你来这里,你不愿我入寨,我便在外头扎草房,不自量力想解开寨外禁制,终于等到你肯心软让我入寨了,却又丢下我不闻不问,连一个算不上人的器灵也敢来欺负我,陵南,这便是你对我惩处?

好,我受着,你也不用为难,放那个器灵吧,让他想怎么折辱我就怎么来,他要是不行,让青攰来,青攰神器一出,定能真真正正替你出气。”

他眉目哀伤,嘴角却偏生翘起,想挤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微笑。

曲陵南看得心酸,一拍桌子道:“行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曲陵南站起来,皱眉道,“安心吧,我不会让清河他们乱来,欺负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算什么?

连他们在内,寨子里谁敢作弄你,我都不答应,明儿个我就把这话放出去,我说到做到。”

孚琛一喜,抬头道:“南儿,你不必如此……”

“你明明希望我出面维护,又何必假惺惺?”

曲陵南低声嘀咕道,“我还不知道你么?”

孚琛咧开嘴,嘿嘿笑。

“好了,”曲陵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放你入寨,也不是不管你,就是……”

“你不必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你,”曲陵南道,“我就是忙着翻检青玄仙子留下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令你恢复如初的法子。”

孚琛心下一跳。

“可惜我翻遍了秘境里的藏书阁,也没找到合适你的功法,应该说你这种情况前所未见,哪有斩断心魔其他无损,偏偏没了灵力的……”

孚琛虚弱地道:“若找不到便罢,我左右也已惯了……”

“可是你老这么弱叽叽的瞧着很烦,这样吧,从明日起你跟我练功,不就是没灵力么?

从头捡起来就是,你元婴还在,寿元不减,总不能往后这么多年都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孚琛愣了,问:“我跟你练功?

不是没适合我的功法吗,我还练什么?”

曲陵南认真点头道:“青玄仙子那没有,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哇,我想过了,《琼华经》博大精深,从明日起你便跟着我诵读,读上千遍万遍,没准就能有灵感触类旁通什么的,对了,还有天心功法,左律所创的这个功法大象无形,着实高深,你练练也没坏处。”

孚琛咬牙道:“还练左律那个老贼子的功法?”

“对哇,你难不成还有更好的法子?

你若是有赶紧的,我就不耽误工夫了。”

孚琛深吸了一口气,闷闷道:“算了,左右无事,便听你的吧。”

至此,泾川古寨里的人们便时常见着这么一幕:那位可怜的文始真君天不亮便被自己凶巴巴的徒儿唤醒,整日没精打采在屋外软绵绵地舞一把木剑,或是惨兮兮地捧一卷书诵读,或是被强迫性按在屋外的青石上盘膝运息,做不好整天听见曲陵南大声嚷嚷“不给你饭吃”的威胁,那般神仙样貌的人天天重复这等枯燥乏味之事,简直令人同情不已,只是碍于曲陵南在寨中地位超然,无人敢去她面前打抱不平,好心人只好背着她偷偷给孚琛送些吃的用的,嘱咐他好好用功,莫要惹徒儿不高兴。

每逢这种时候,孚琛真个哭笑不得,可他能怎么办?

曲陵南这回是真铁了心,她是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认真的人,如果孚琛自个有一丝半点怠慢,她便会拿昔日倒背如流的琼华门规一板一眼地规劝,本来就罗里吧嗦,这下更让她找到个由头念个没完。

孚琛只不过想跟她多相处几回,回忆回忆往昔的美好时光,可不想这么煞风景地长幼无序,颠倒关系。

他略微抱怨一下以前涵虚真君都没待他这么严格,曲陵南一听更有话说了,她拿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盯着他,振振有词道:“就是以前太师傅太纵容你,才把你纵成这个样子。”

孚琛正想问我成什么样了我,哪知一抬眼,却见曲陵南目光幽深,似有一闪而过的感慨,他立即警醒,晓得她又想起自己当初骗她算计她那些个事,马上低眉顺目道:“你别气,我晓得了,往后自当加紧修炼便是。”

他还待再软言几句,曲陵南却起了身,道:“你自己玩吧,我还有事先走。”

她说走便走,头也不回,纵云梯一踩,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孚琛苦于自己还在装模作样,无法立即追上前,只能眼睁睁任由她离开。

正当他低头反省自己是不是该适时地“好转”时,忽然听见一声嗤笑。

孚琛猛然转头,却见边上青松横枝上垂下两条肥白的孩童腿,一个梳着抓髻的男孩自枝桠间探头探脑,满脸幸灾乐祸,张嘴便讥笑道:“大恶人啊大恶人,你也有今天啊,当初你囚禁本尊,硬给老子下那劳什子伏神咒时的威风哪去了?”

孚琛转过脸,面露温柔之极的微笑,和颜悦色道:“青攰,你又调皮了。”

青攰立即收敛笑容,直起身子警惕地瞧向他收拢在长袖中的双手道:“你又搞什么鬼把戏?”

“我倒不知本道君有何鬼把戏?”

孚琛用哄孩子的声音柔和道,“不若劳你大驾,亲自过来提点一二如何?”

他说毕,手自长袖中伸出,还未如何,青攰已然一跃而起,顷刻间立在离他最远的那处枝头,嚷嚷道:“混账王八蛋,伏神咒一除,本尊可不怕你,有本事你来呀,咱们大战个三百回合!”

他见孚琛只是微笑,却无动静,随即嚣张大笑道:“我怎么忘了,你现如今已然功力尽失呀,哎呦,文始真君,本尊今日心情略有不爽,若一个不小心卸下你的老胳膊老腿可怎么好?”

他话音刚落,那边以手为刀,顷刻间劈了过来,孚琛一动不动,笑得越发柔和,也不知他的手藏在衣袖中捏了什么法诀,只听青攰惨叫一声,整个人倒栽葱一般自树杈直直摔下地。

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怒道:“卑鄙小人,你在本尊身上下了什么鬼咒?

!”

孚琛勾起嘴角,仔细掸掸衣袖,姿态潇洒万分道:“听说早年你对着青玄仙子都动不动喊打喊杀,我不过区区凡人,如你所说,现如今还功力尽失,对着你这样不懂规矩,不分尊卑的器灵,不留多一手怎么行?”

“少他娘的废话,你当初到底给老子下了什么?”

青攰气急败坏骂道,“除了那什么鬼伏神咒,你还干了什么?”

“从头到尾就只有伏神咒啊。”

孚琛笑眯眯地道,“你不是自诩活了成千上万年,我若下了别的咒你会不知道?”

“那怎么会?

明明陵南那个丫头已经替我拔除……”青攰突然想到一点,涨红脸大喊道,“是不是那小娘们骗我?

我早该知道,那小娘们对你五迷三道,哪会那么好心帮我,混账,都是混账王八蛋……”

“嘘。”

孚琛以中指压唇,悄声道,“别那么大声,伏神咒一道十八变,除了下咒之人,世间哪来第二个解咒的?

我那徒儿却是真好心想替你拔除,可她毕竟所学有限,你也是个半桶水,你们俩凑一块,就只能这样了。”

“你!”

青攰脸色又白又青,忽然阴狠笑道:“行,你不仁我不义,你这么卑鄙无耻,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你放心,我转头就去告诉那小娘们你根本没所谓的功力尽失,你这会根本就不是使不出灵力,而是使不出道门正宗的灵力!”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