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柔肠断

青玄记 吴沉水 5374 字 2个月前

怎的?

你莫非还想趁着这最后关头申饬两句?

再过把当师傅的瘾?”

孚琛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云埔,难不成你有更好的法子能令我师徒二人不需在此话别?”

云埔童子一呆,一张俊俏的小脸上瞬间现出怒意,他猛地一捶蒲团,喝道:“我只是金丹期修为,有些事我说不上话,可你是咱们琼华最年轻的元婴修士,连你都眼睁睁袖手旁观,小南儿还能靠哪个……”

孚琛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元婴修士又怎样?

你骂得对,这些日子我时时在想,漫说整个琼华,便是整个玄武大陆,似我这般窝囊的元婴修士,只怕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他向来跋扈毒舌,云埔与他相识甚久,从没见他如斯自我贬低过,他心下震动,嘴上却道:“你既知你窝囊,事前为何不藏好小南儿?

事发为何不拼命护她?

如今事已至此,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孚琛目光凄哀,叹息道:“原来你亦晓得事已至此四个字。”

“我是为小南儿鸣不平!”

云埔童子跳起来骂,“左律那臭不要脸的老东西,岁数比我的炼丹炉里最老那个炉鼎都大,也好意思厚着脸皮要小姑娘双修,他奶奶个熊!老子在琼华这么久了,就没见过咱们门派还要靠送出个小姑娘……”

“云埔!”

孚琛痛苦地低喊道,“你当掌教心中好受?

你当我心中好受?

!”

云埔童子猛然闭上嘴,他懊恼地大吼一声,揪住自己头上的发髻喊:“那怎么办?

怎么办?

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小南儿去?

啊?

!”

孚琛没说话,云埔童子其实心中也明白,但凡有斡旋余地,也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左律现下人已住到主峰那,就等着过两日行过大礼后将人带走。

他亦是修士,又怎会不知,一旦这位化神期老怪看上什么,整个玄武大陆又有何人能挡?

何人能拒?

就在此时,却听曲陵南清脆地道:“喂,云埔,你没事揪自己头发干嘛?”

云埔童子与孚琛循声望去,只见曲陵南一身旧日打扮,头上绑着难看得要死的灰带子,神情一如既往,皱着眉头,双目透着困惑。

云埔童子恹恹地垂下手,道:“没干嘛。”

曲陵南盯着他,忽而道:“我不是去送死。”

云埔抬起头,苦笑道:“可兴许你会生不如死。”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无从比较哪个更好。”

曲陵南认真道,“若死被想成比生更好,那是生者脑子有问题,人死了,魂魄俱灭,五感全无,再如何品味酸甜苦辣,如何体味百态人生?

云埔,我不是去送死。

我是去换个地方继续过活而已,你要揪头发,等我真咽气了再揪不迟。”

云埔一呆。

“师傅,你总算肯来看我,我很是欢喜。”

曲陵南把头转向孚琛,微微一笑,道,“我要是走了,你记得好好吃饭喝茶,舞剑时莫要太慢了,虽说好看,可不顶事,有空还需多磨磨我送你那柄小柴刀。

你本事越高,我便走得越安心。

云埔小师叔也是吃了上顿不管下顿之人,师傅日后若得空,帮我多照应他才是。”

孚琛心下酸楚,哑声道:“晓得了,罗嗦个甚。”

云埔却哭哭啼啼起来,他拿袖子捂住脸,将一个储物袋朝曲陵南扔了过去。

曲陵南接过打开一看,却见里面塞满各式玉瓶,不及细看,却晓得全是丹药。

她鼻子一酸,强笑道:“师叔,你莫非要我去禹余城开药铺子?”

云埔哽噎着道:“真过不下去时,可卖里头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

曲陵南睫毛一眨,泪水滑了下来,却咧开嘴笑道:“你担心些什么啊,左律要敢不管我饭,我能将他禹余城闹个天翻地覆!”

“嗯,傻丫头,你记得天大地大,管好自己吃饱穿暖,练功不辍最大,其余的,管他娘的。”

“那是自然!”

云埔哑声道:“我走了,你师傅看样子也想嘱咐你两句,记得狠狠敲他竹竿。”

曲陵南笑了,重重点头。

他回头还想说什么,却终究长叹一声,驱着蒲团迅速飘远。

孚琛走前一步,低头看曲陵南,想笑却笑不出来。

“别笑了,师傅。”

曲陵南道。

“为师,可没别的给你。”

“晓得,师傅你向来抠门,”曲陵南笑道,“我习惯了。”

孚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哑声道:“对不住……”

“莫要再说了,”曲陵南伸出手,握住他的,问道,“我若不去,师傅难不成有更好的法子?”

孚琛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

曲陵南吸了吸鼻子,冲他大大绽开一个笑脸,道,“换成我做师傅,也只能寻最好的解决办法,既然我去了大家都好,那便我去吧,没啥大不了。”

孚琛深深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如小时候一般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想哭便哭吧,师傅不笑话你。”

“哭又没用,哭来作甚?”

曲陵南伸手环住他的腰,带着笑道,“师傅,你要好好的。”

“青玄功法这些年你虽无太大进展,然到底有根基在那,为师好歹能放点心。”

孚琛道,“大典那日,师傅会亲自送你,一切都安排好了,莫要怕。”

“嗯,我不怕。”

孚琛松开她,柔声道:“你身边有上古灵镜福佑,一般状况皆能保平安,但禹余城高手如云,你又莽撞,万一惹恼了圣君,千万不可当面顶撞,甚至不自量力与之动手。

师傅与你说的,要牢记在心,左律修为深不可测,便是他身负重伤,魂魄不全,要取你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切记不可硬碰硬,懂吗?”

曲陵南点头道:“我又不傻。”

孚琛拉起她一只手,掀起衣袖,露出玲珑细致的手腕。

他手指一动,一段殷虹的丝线骤然出现。

孚琛低头仔仔细细在她手腕上结了一个复杂的结子,输入灵力后,那结子金光四溢,片刻后隐入不见。

孚琛看着她的眼睛,哑声道:“陵南,师傅没什么可给你,哪怕你有危险亦无法飞快赶赴你身边。

只有这根保命的红绳,结了飞天遁地的法诀于其中,一旦到性命攸关之时,你只需咬破指尖心头血涂抹其上,法诀顿显,无论你身在何处,它皆能迅速将你送走。

但这法诀只能用一次,且为师修为甚浅,无法预料你一启动此诀,会被送至何方……”

“可若有那一天,不管我跑到哪,师傅你都会寻来,是不是?”

曲陵南问。

孚琛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方慢慢点了点头,随后,他伸出双臂,再度用力抱了抱曲陵南,贴着她的鬓角低语道:“对不住。”

曲陵南觉着师傅完全没必要对自己讲这三个字,离开他是很遗憾,然留下来又如何?

事情纠缠如乱麻时,总得有快刀一劈的勇气。

虽然这一刀劈到心里。

后来师傅就走了,曲陵南凝视他的背影衣袂翩然,宛若仙人,她看得潸然泪下,再明白如何做方是最好的选择,可心里仍然不舍得。

不舍得是因为明白何为珍惜,更是因为明白何为无法珍惜。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而听见清河在她怀里道:“主人,清河有一话,说出来定然会令你伤心,但不说,恐日后你会更伤心,清河进退维谷,明知你要有两样伤心,却不知如何是好,请问主人,清河该怎么办?”

曲陵南擦擦眼泪,问:“什么两样伤心?”

“是。”

清河于她怀中跃出,现出身形,目带悲悯道:“两样伤心。”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