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睁大眼,忽而想起死去娘亲说过的话,她福临心中,问:“那岂不是这会那个老头正与太师傅师傅他们给我下定礼?”
“差不多吧。”
曲陵南脸色冷了下来,咬牙道:“没我应承,旁人休想迫我做我不乐意的事!便是我师傅也不成!”
清河笑了起来,道:“主人莫慌,你此刻赶赴主峰,亲口对禹余城城主道你不乐意便是,这些名门正派最讲面子,最怕撕破脸办事,你上去别管三七二十一,只管闹。”
“师傅还给这下禁制……”
清河冷笑道:“这点小法阵,清河还不放在眼里。”
曲陵南忽而想起一事,有些赧颜道:“可,可我没那个飞行器。我也不会飞……”
清河惊诧,随后笑道:“主人莫忧,清河以本体托你过去便是。”
琼华主峰,从未如此刻一般令曲陵南觉得高不可攀。
非为那巍峨宫殿,高跷檐角,非为那周遭弥漫的祥和肃穆之气,而是因为,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曲陵南抬头仰望,默不作声。
清河在她双足踏上主峰的那一刻,便又化作小巧铜镜飞入怀中,此时见她止步不前,禁不住开口唤道:“主人。”
曲陵南低头,清河自镜中现身,目露忧心,柔声道:“你若不想去,清河可带你离开。你想上哪便上哪,想作甚便作甚,清河自有法子令他们寻不着你。便是左律亲临,清河亦可挡上一挡,再不济,咱们往秘境一躲,总不教主人委屈便是……”
曲陵南微微笑了,她问:“然后呢?”
清河一愣,道:“然后,自然是纵横天地无拘无束……”
曲陵南摇头道:“不,生而为人,便有规矩拘束,修仙问道,便有乾坤拘束,顶天立地,亦有天地拘束,清河,世上本就没有无拘无束之所在。”
清河神色震动,随即道:“可是,你分明不愿进去。”
“是啊,可不进去,又能逃避到什么时候?”曲陵南道,“事情不去解决,迟早会一件事纠结成两件事、三件事,乃至无穷,今日我若退一步,明日便可有没完没了的理由迫我一退再退。”
她停止腰板,轻声道:“清河,我不愿退。”
她说罢大步向前,正要入殿,忽而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修士负手而出,轻声道:“师妹,你不该此时前来。”
曲陵南一看,来者原来是毕璩。她直直看向毕璩,手腕一转,一朵火花跃然指尖,曲陵南轻声问:“毕师兄,你要拦我?”
“掌教有命,正殿内款待贵客,任何人不得擅闯。”毕璩目光柔和地叹了口气,道,“陵南,我不愿与你动手,快快回去吧。”
曲陵南摇头道:“我不能回去。”
“你怎的如此冥顽不灵?”毕璩以从前训她背门规的口吻,循循善诱道:“禹余城的前辈所来乃是为两派往后永世交好的大喜事……”
“可那喜事与我有关。”曲陵南面无表情地道,“且它与你无关,你倒来拦我,好没道理。”
“师妹,莫要胡搅蛮缠。”
“我的事我做主,轮不到旁人。”
毕璩被她噎了回去,露出无奈的笑容,摇头道:“你啊,自小便如此一意孤行。让你背门规,你非要问清为何要背;让你练功,你非要弄明白为何要练。然而师妹,世上万事,不是样样皆有究根到底的答案。太一圣君欲与你结道侣一事亦是如此。”
他恳切地道:“今日你若一定要师兄说出缘由,那师兄只能讲,你身为琼华弟子,受门派庇护,得门派供养,受此大恩,须得回报。你入门派之时,是否发过誓,你入门派之后,是否对琼华有所贡献?你是琼华弟子,师长们做主你的事可使得?”
曲陵南禁不住脚步一停。
毕璩到底看她自小长大,心下也有些不忍,禁不住缓和口吻宽慰道:“师妹,你也莫要钻了牛角尖,只看到自己不愿,却看不到掌教与诸位真君为你筹谋着想的一番苦心。你乃我琼华文始真君座下唯一亲传弟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管外头人怎么说,在我们眼里,你与太一圣君做双修道侣可不是咱们高攀,而是他禹余城求到咱们头上。掌教此刻与禹余城城主商谈,之所以要将姿态做个十足,也是为你争面子,广告世人,咱们小陵南身后可是有琼华派撑腰,谁也不得瞧不起你,欺侮于你……”
曲陵南慢慢垂下头,忽而问:“毕师兄,你可记得云晓梦?”
毕璩声音一顿,曲陵南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可记得你当日亦有一论及双修的道侣?那会门派弟子大比,她于比试场上偷袭我,你在一旁瞧得分明,却仍然刮了我一巴掌,不许我当场打死她。你可记得?”
毕璩脸色微变,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我那会还小,却记得你如何同她说话,你在我们一众师弟师妹跟前,总是严肃训饬,不苟言笑,可对着她却温柔曲意,笑容宽宥。毕师兄,不管那娘们的心黑不黑,可你当日是真心喜欢她的,对吧?”
毕璩哑声道:“都是过去的事……”
“我认识的人,论护持规矩,论克己复礼,没人及得上你。便是清微门杜如风师兄,到你跟前,只怕也自叹不如。”曲陵南缓缓地道,“然事到临头,你亦会因情忘礼,徇私不公。毕师兄,我今日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翻旧账,而是想说,为云晓梦徇私情的你,方令我觉得尚存几分人味,而不是动辄讲门派道义,动辄要弟子牺牲自己。”
毕璩动容,曲陵南凝视着他道:“让我过去,若你是那个拿戒尺打过我,却也事后拿灵药替我涂试的毕师兄;若你是那个管我最严,却又容我胡闹而不忍苛责的毕师兄,那便让我过去。我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师兄,成全我罢。”
毕璩一瞬间神色复杂,过了良久,忽而一甩长袖,负手迈步离去。
曲陵南收了手上的三昧真火,迈开纵云梯,刷刷数个起落,已到大殿门外。
殿外有涵虚真君亲下的禁制,曲陵南低头道:“清河,破!”
只见那面铜镜升至半空,红光一闪,喀嚓一声脆响,大殿的禁制已被除去。
曲陵南伸出手,天心功法心随意动,隔空将殿门一推,门应声而开。
一道紫红光芒突然自内而外击来,曲陵南一个踉跄狼狈避开,才要一跃而起,又一道紫红光已至面前。
一柄紫色火焰刀直直指向她鼻端,曲陵南顺着刀慢慢看上去,握刀的手精美犹如玉雕,再往上,握刀的人面沉如水,一双眸子内瞧不出半点情绪。
曲陵南呐呐地道:“师傅……”
孚琛微微闭上眼,又睁开,伸手一把拎起她的衣领,倒提着冲上云霄。
曲陵南拼命挣扎起来,她乱踢乱蹬,不顾任何法诀招数,拼了命要掰开孚琛揪住自己的手,此时两耳风声疾驰,山峰飞速后退,主峰顷刻间已成遥远一个小点,曲陵南急得要命,想也不想,抓住孚琛手,张嘴就咬了下来。
她咬下去才觉出满心的怨怒与酸楚,她本是豁出去来为自己讨个不一样的未来,可那个心底想为他博一博的人,却亲手拎着她飞驰离开。
她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曲陵南咬着咬着,忽而眼睛一酸,咋咋眼,成串的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她一点都不想哭,哭有什么用?那是懦弱又累赘的行为,她本就最瞧不上,可她不知道,原来到无法可想的地步时,她与自己记忆中的娘亲其实都一样,她们都要哭,除了哭,已做不了任何事。
她恨这种无能为力感,她想忍住,可她没法子。
可为什么会这样?
曲陵南骤然间升起一股滔天怒意,她松了口,猛地站起来,不顾身在半空,狠命一把推开孚琛。
她随即直直掉了下去。
孚琛一惊,飞速往下飞,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才免了她摔成肉泥。
曲陵南咬住牙,拼命忍住呜咽,伸手再推孚琛,孚琛不顾她的挣扎,拨开她盖住脸的长发,抚上她的脸。
他的目光浓重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