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泾川境
一路走来,曲陵南不禁有些咂舌。
照青攰的说法,此秘境乃他所创,说得便好似刀削斧劈一般简单,然一路行来,她才发现,此处既有山光明媚,又有鸟语花香,开阔处也有江川平挹,曲折初亦有幽阒辽夐。
曲陵南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这些归置蕴藉了多少诗画之意,她只觉每一处都好看,而每一处的好看,又多说不上来。
她此前呆过的地方有限,其中琼华派已然是仙境妙胜,然即便是胸无点墨如曲陵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门派景胜怕是比不上这泾川秘境。
她打量青攰的眼神不禁存了疑惑,瞧这孩童身貌,举止言谈动不动老子本尊的,难不成随意造个秘境也能造得这么好看?
一切有情,皆由心生,若心中无沟壑,岂能随手造美景?
曲陵南忽而想起,青攰自己也困在秘境中不得而出。
他虽在此间翻云覆雨无甚难事,然若真个随心所欲,又怎会受困其中?
想到此处,曲陵南禁不住笑了。
青攰甚为敏锐,立即问:“笑什么笑?”
曲陵南无所谓地道:“我想笑便笑。”
“无缘无故发笑,真乃蠢妇。”
青攰嗤之以鼻,“便是过了千年,你亦是蠢不可及。”
“你这话说得真怪,”曲陵南皱眉问,“难不成你想笑之时,还得先考据论证笑得有没有道理?”
青攰一愣,随即挺起胸脯道:“反正本尊绝不会无故傻笑。”
“哦,”曲陵南点头道,“可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为何而笑,你又怎知我笑得有无缘故?
你什么都不知,却直言我蠢,我觉着你比我蠢多了。”
青攰大怒,反手一个霹雳砸过来。
曲陵南跳起避开,地上轰的一声砸开一个大坑。
“咦。”
曲陵南跳入坑中,蹲下来仔细瞧。
“喂,你跳里头作甚?”
青攰怒道。
“有古怪。”
曲陵南头也不抬,道,“这下头的岩层似乎与上面的不同。”
青攰闭上嘴。
曲陵南伸手摸那坑底灰色碎石下露出浅绿色条纹的岩层,忽而一股清凉之气沁入肌肤,浑身都禁不住打了激灵,有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这是灵石?”
曲陵南迟疑着,抬头道,“喂,你身上可有灵石,丢一块来我确认下。”
青攰跳下阿福的背,站在坑口,面色古怪地看着她。
“不贪你的钱,我原来储物袋里头就有好些呢,要不是你给扔了,我哪用得着问你要,赶紧的,”曲陵南皱眉不耐道,“小气作甚啊你?”
青攰背着手,盯着她,不情不愿地道:“不用了。”
“臭小子,”曲陵南怒道,“你是不用出门花销不晓得灵石多有用是吧?
我告诉你,出个门买啥都得花灵石,这下面要真是灵石,可是好大一块呢,挖出来咱们一五一十分了,日后出了这秘境也不至于困窘。”
青攰扭过头,不耐地道:“这下面有大灵脉一条,蔓延整个泾川秘境,灵脉上生灵石矿,灵气精纯,结存万年,岂是好大一块,而是连绵起伏,好大一片。
真是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挖什么挖,挖得了么你。”
曲陵南呆了呆,问:“也就是说,我脚下踩着的,都是灵石?”
青攰不耐烦理会她,转身吆喝了阿福一身,又跳上。
“等等啊,”曲陵南跳出坑底,叫道,“我一人定是无法挖得许多,我把我琼华兄弟姊妹们都喊来,那不是能挖的许多?”
青攰冷笑道:“想得美,此间有封境秘法,岂是想入便入?”
“我怎的就能进来?”
“那是因你是你,蠢!”
青攰转头骂道,“你以为等闲人能摸得到这灵脉?
灵脉之上皆是阵法,又有当日化神期修士以大神通力加持的禁制,若不是你,便是元婴大能,强行挖凿亦会被禁制所伤。
过了千年,你怎的蠢成这副模样,真是气死本尊了。”
“你那么多灵石,挖几块怎么啦?”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阿福惶恐地咩了一声。
“它干嘛?”
曲陵南问。
“它怕啊,”青攰慢悠悠地道,“人心不足高,贪婪无限度。
你今日挖一块,明日必然思忖怎生再多挖些,后日必会炼制法器等物专为挖灵矿而来。
你手头有钱,必定要挥霍显摆,惹人注目,不出多久,整个玄武修行世界都定会晓得此秘境有大片灵矿,无数珍宝。
利欲熏心之下,众修士定然要想方设法进到这来,挖矿宰兽,盗宝移泉,干尽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等事,不出百年,哪还有它悠闲吃草的地方?
怕是连它自己都得成为旁人的炼器宝材。”
曲陵南愣愣地站住了。
阿福可怜巴巴地瞥了她一眼,又咩了一声。
“阿福活了成千上万年,这等事不知看过多少,人心难足,欲壑难填,成仙成魔不过一体两面,端看谁更不要脸罢了。”
曲陵南想了想道:“你说得对,我不挖灵石了。”
青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随你。”
“阿福,别担心啊,”曲陵南摸阿福的头道,“我本就少花钱,师傅给的都花不完,不会动你们这的东西。”
阿福高兴地咩了一声。
“不动?”
青攰冷哼道,“那不过是你尚未见到令你动心的玩意罢了。
作甚说得好听,过了千年,你仍与当初一般造作虚伪。”
曲陵南疑惑了片刻,追上问:“你总说过了千年我如何如何,你到底啥意思?
难不成你也似那个镜子里的清河一般,以为我是旁人么?”
“老子也乐意你不是旁人,这样老子就能立即宰了你!”
青攰怒道,“可你偏偏就是,要不然你怎会如此轻易连破三生三世阵?
怎会入泾川秘境而毫发无损?
怎能在秘境与本尊动手竟得催动三昧真火?
你若不是那个人,灵脉禁制怎会为你打开?
此间万物,连阿福在内,怎会对你心存眷顾?”
曲陵南被他连珠炮轰得莫名其妙,她定了定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未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难不成我是他投胎转世?”
“投胎转世?
若只投胎转世,老子顷刻便能灭了你!”
青攰脸上掠过一丝恨意,转头道:“且随我到了地方,你自然知晓。”
他催动阿福朝前走去,曲陵南跟随其后,却见眼前忽而现出一片翠绿竹林,穿过竹林,一排屋子赫然现出。
那屋子与之前她进三生三世阵第一关见到的房屋一模一样,五间开外,三进之深,白墙黑瓦,肃穆简朴。
“这可不是幻境。”
青攰冷冷说了一声后,便跳下阿福的背,率先走入。
曲陵南不作他想,跟着进到里面,发觉里头陈设却与先头幻境中所见大相径庭,桌椅板凳一应具无,那些珍贵到无可比拟的宝物俱都不见,只有庭院一株同样茂盛的丹桂开满花苞,甜香扑鼻。
内堂挂了无数女子画像,一颦一笑俱是醉人,仔细一瞧都是同个,便是长得像曲陵南记忆中的娘亲,仔细看又不是太像那个女子。
“清河画的,足足画了上千年,”青攰不耐地双手一扫,紫光一闪,挂的好好的画像顿时四下乱飞,“总画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死人相,真是晦气。”
他将画像丢得到处都是,却不曾真正毁坏一幅。
曲陵南随手翻起一幅,只见画中女子正颦眉凭栏,望着春花微微叹息,那神态栩栩如生,鬓发钗钿似乎颤巍巍会抖动一般。
曲陵南眼前一花,只见那女子似乎动了起来,回头朝她一笑,洁白柔荑冲她微微招手。
曲陵南再一瞧,那女子又成画中人物一动不动了。
她不由想起当日上琼华派,坐上涵虚真君的马车时,那车内亦悬了一幅自有天地的画,心中明白,当日那画中便是一个阵法,而清河来上古器灵,画中布阵法,当更是出神入化。